2008年5月13日 星期二

松江路

大意:阿公誤信朋友,為人做保,後來朋友貪污被水泥公司抓到證據,告台灣倉儲,官司共打了三年,最後庭外和解,阿公賠錢,阿祖也因此辭去倉儲董事長職務。松江路房子建好後,阿公阿嬤全家搬過去住,當時阿祖已過世。後來,阿嬤賣兩棟房子幫助阿公創業,開報關行,然而阿公又因誤信損友,遭其捲款潛逃,不得已只能再度賠錢了事,過了七、八年,阿公身體不好,將公司轉交給別人經營。

阿公誤信損友,官司纏身
我的公公是運輸店出生,所以全省運輸店合起來做倉庫,叫 「まる倉」〈在圓圈裡面的倉〉,「台灣通運倉儲」。我公公想招水泥公司 (合夥),台灣的運輸靠火車時,貨要進倉,阿祖頭腦很好,所以招水泥公司。結果失算,不知這水泥公司有董事虎視眈眈想要接。我的公公不知,那時只要五元委託書收集,就可以擔任水泥公司董事。
我老公在「台灣倉儲」擔任業務經理兼財務經理,他為一位黃明哲作保,當時公司的一名股東是阿祖當學校老師時的學生,黃明哲剛好是這個學生的媳婦的弟弟,所以阿公曾找他來負責其下的會計。據說,他之前在鳳山就給別人歪擱,蓋一棟房子歪一些錢,被對方辭出來。我老公看他聰明,便讓他擔任課長,我老公是業務兼財務經理,讓他做課長、財務課長。這個明哲,他信用帳會做,他大姊的公公就帶他來我們公司,說他算賬很厲害,阿公不知情,就請他,因為他會做事,和我老公交情很好。我老公很相信黃明哲,一切交給他,他上呈,他就印仔給他蓋下去,相信他。後來他從一些公帳裡歪私帳,七年之間歪擱六十萬。
阿公不會看人,我曾警告他,問他為什麼那個人可以買YAMAHA(摩托車),當時台北才兩、三輛,一台四、五萬,當時他就買了摩托車,還每天玩麻將,吃飯到麗都,都是恁阿公請的。我告訴我老公:「奇怪欵!八百元薪水,在台北騎YAMAHA,五萬很大元,哪有可能?吃就算都你請,怎麼可能買得起?」他回說:「我的朋友妳每一個都嫌,人家家裡做營造廠,老爸很會賺錢,每個月寄來補貼。」反罵我對他每一個朋友都看不順眼。
當時水泥公司派人來我們這「台灣倉儲」擔任董事,那些都眼睛金金(睜大眼睛),想要霸占(這間公司),我老公不知。水泥公司那些歪擱起措的董事想抓我老公把柄,注意我老公很久,看他會不會貪污,沒想到他不會,盡心業務,一間公司非常賺錢,抓不到上司把柄,就看他下屬。有一天,一個胖董事(陳定茂),他是協理,每天下班與人下棋,我們公司(帳務)都是第一銀行處理,每次人離開都會把帳簿鎖起來,那一天不知怎麼,沒鎖就離開了。於是,陳定茂就去翻,發現怎麼有一本彰化銀行的簿子,我們公司都由第一銀行處理,怎麼有兩本帳簿,一看,六十萬,就把那本簿子拿出來,到水泥公司發表,就說這些錢從哪裏來?發表時,黃明哲才說是從應酬調款拿出來的。公司要告他,他說他沒錢,追保證人,他老爸營造廠失敗,沒錢,也有可能是有錢但不拿出來,否則那六十萬應該要拿出來賠。
金庫打開,水泥公司找總經理(水泥公司派的)來協助調查,保證人共有四個,我老公是第二個,雖然已經退保,可是沒有拿回退保單,被公司收在金庫裏面沒拿回來,法律上有十當(年)的責任。我老公是第二保證人,糊塗,沒拿回(保證書)。他也在這裡擔任總經理,普通時和我老公很好,但當時不幫忙,大家都叫阿公小王,已經第二退保,如果拿起來,沒有人知道,但他不拿出來。當時(水泥)公司相中松江路這間房子,那時剛建起來,有六十萬價值,剩下其他保證人沒錢,所以水泥公司針對我們,只告我們,剩下的人他們沒告,當時公司負責人是辜振甫。阿公被人停職,因為監督不周,停了半年,接下來又告我們賠償,我不知道這件事,我老公不敢告訴我。後來,我幫我公公點眼藥水時,我公公才告訴我:「淑美倌,崧嶽發生一件事情真大條。」我問他,歐多桑,是什麼?他才說出這情形,我公公也沒辦法賠,也沒有省,剩下錢全給他的少年某。他問我:「淑美倌,怎麼辦?」
事情發生後,我跑到赤峰街李溪泉代書那邊,那時我們還住在二十巷(中山北路)阿公宿舍那,松江路租人,我跑去找代書,和我老公假離婚,把房子變更到我的名下。這個代書很好,告訴我:「太太,現在事情發生了,不行這樣,如果這樣做,他們會再告妳假離婚的罪,這是妳辛苦買的,如果是在發生事情前六個月,兩個離婚,名字是妳就可以。」所以沒辦法,我們只能聘請律師,跟他們告。告的時候,我台南二姊的女兒,する(鈴心)當書記官,在法院學,考到書記官,我很疼她,她也很尊重我,幫我們拜託他們的庭長。那庭長告訴她說,你阿姨的事很難辦,我再暗中想辦法。第一審,水泥公司告黃貪污,順便告保證人,兩樣起訴,我們第一審贏,水泥公司不甘願,所以又上訴高等法院,告保證人應該要賠償,但二審我們輸,庭長告訴する(鈴心),勸妳阿姨不要告,告也不會贏,因為做保證人,退保書沒有拿出來,一定輸。他說,拜託妳阿姨和一個水泥公司比較好的董事說和解。
する(鈴心)叫我找董事和解,不過,我公公不願跟辜振甫低頭,他認為這些人以前是他的伙計,現在真蒿掰(囂張)。我說:「爸爸,你去找一下,否則告到尾還是輸,這間房子被封去,淒慘落魄,而且你兒子也沒頭路。」這樣說了以後,他才去找現在永豐餘董事長何傳先生,他人很好,拜託他跟辜振甫說,後來何傳先生找他談,才把阿公停薪半年,薪水兩萬四,還有每年Bonus(紅利)賞金,都給水泥公司拿去,還有投資股票全部沒收,這樣全部大概賠了有三十幾萬,才又說要讓我公公繼續擔任董事長。我公公當然面子掛不住說不要,要退出。最對不起是我公公在交通署請來的總經理、副總經理沒頭路了,水泥公司整間佔去,現在還有(營運),就是「台灣通運倉儲公司」。阿祖頭腦好,但守不住錢,找別人,被別人騙;我老公會做生意,但遇到壞朋友,這場官司告了三年,一直到富生要訂婚時才停。

阿祖過世,阿嬤賣房子幫助阿公再創業
阿祖當時在第一銀行擔任常務董事,台南還有運輸店(運鹽運米)。我這個人很有良心,我覺得對不住老人家,為了兒子,害他辭董事長。我公公沒罵過小孩,對媳婦很嚴,我那時大概四十三、四歲,阿祖大概七十幾歲,身體也不好,松江路房子後來拆掉重建,又花了一百萬,那時厝剛建好,我本來暗算七十萬,結果要花費一百萬,才又跟銀行貸款,而且想辦法以三十萬賣掉銀行股。當時銀行股沒有買賣,貼這七十萬,阿祖在我們搬進松江路之前就已經過世。
我老公每日漠落,我看了很甘苦。後來我鼓勵阿公釣魚、栽蘭花,我覺得他每天坐在廳裏,失志,小孩的爸爸這樣不好。我問他,你有什麼辦法沒?他說,我在 まる倉有學報關,他說想做報關,可是沒錢。我說:「好!去做,錢的辦法我來想。」我才去賣兩間房子,一間(的錢)給他在台北做報關,另一間(的錢)給他在高雄左營做運輸。但是他還是不會看人,朋友很多歪擱,但他又信任別人。左營經理姓「石」,他朋友說他很會做生意,又信任他,請他擔任經理,一直歪,歪了很有錢。我聽公司的人講,這人歪錢,我想,這兩處都是我投資,有一次很生氣,在樓上要把妳阿公掐下去,又不聽我的,不信我,就說人家做好好。我說:「騙肖仔,只要報紙刊下去,要人才都有。」他說:「妳不知,換人做報關很麻煩。」我說:「這都是可以自己做,不然我跟你一起去高雄,自己擔。」他又不要,只有百分之五利潤維持員工薪水,這樣公司怎麼會賺,其他該打點的花費commission (回扣) 都被姓石的拿走,難怪賠。

阿公再度誤信損友,只能賠錢了事
後來姓石的在左營蓋一間房子像皇宮,又招會倒會,拿錢走了,公司負債七百萬,發生事情,我老公隨便我念,後來我也不想念,想賠了就算。當時那個姓石的捧二伯公和阿公這些,所以連二伯公都兇我,以為我要讓自己弟弟進來。我說,我弟弟就是沒辦法,我那時已經不怕二伯公,否則以前他在上海很兇。我問阿祖,公司賠錢,是否要換經理?阿祖說是,但當時阿祖身體不好,生病了,二伯公就不再說話。大家都喜歡人家捧,尤其那些會歪擱的都很會捧。
本來公司後面有三百坪倉庫,後來賣掉,抵負債,後來慢慢做,做了七、八年才還掉。每次我標會,阿公就說:「美仔美仔,妳借公司好不好?」後來我發現他利息拿不出來,才問他,他才說是他出的,我說:「不用給我利息啦。」最後阿公快要死時,才把公司交給別人扶,高雄那間我們後來變小股東。

2008年5月6日 星期二

中山北路

大意:在開封街住了一年後,便舉家搬至中山北路的第一銀行公館,因阿祖公務關係,中山北路常常設宴,宴請許多政商名流,阿嬤除了掌理家務,還必須向廚師學做一些高級料理,常常一煮就是二、三十人份,而且還在家務繁忙之際抽空小做股票存錢。當時家裡親戚小孩眾多,阿嬤怕小孩學壞,嚴格禁止小孩偷看大人的宴會,當時第一銀行指派服務員照雄來家裡服務,阿嬤待其極好,幫他隱瞞阿祖參加考試。

中山北路家,宴會不斷
中山北路做不公開的高級酒家,當時我公公是第一銀行的協理、常務董事,在做公關,所以不時請大官到山北路這邊,來的有黃杰、于右任、賈金德、吳國楨(後來跑了)、台灣省主席以下的高官。因為我的公公很會寫詩,所以這些大官很欣賞他,每年在中山堂舉行詩會,大家寫詩,他擔任總幹事、為這些詩裱框,每年五月初五在中山堂展覽,他們用漢文寫詩,阿祖演講不用寫稿,可以直接講,他很厲害,也很勤勉,沒有應酬的時候,他讀漢文、讀詩、寫詩。他真有學問,可惜沒錢,三間公司支薪不夠,沒有跟大官應酬,也沒有第一銀行的人際關係,我公公在日本時代是第一銀行的業務部經理,日文會說,詩也會寫,國語也會講,所以是黃朝琴聘請他來(第一銀行),不是他向對方討的。
後來,陳誠下令銀行員也是公務人員,不能上酒家,就說阿祖業務不好,要記過,於是,他先打電話給黃朝琴董事長,阿祖解釋不是他歡喜這樣,而是業務需要。後來搬來中山北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當時樓上一堆小孩,和生剛考上建中,玉芳隔年也考上板中(她男子氣、很皮,沒在讀書,差一分考上二女中,先生(老師)在黑板寫字,她在後面用橡皮筋彈老師,後來被老師看到,我參加母姊會時先生告訴我,說玉芳壞規距、頑皮,我說老師可以打她,他說怎麼打,叫她到黑板寫老師剛剛教的,她寫得出來,沒辦法打,我說老師你太寵她,後來老師沒罰,我回去讓她跪算盤,順便修理。玉芳頭腦不錯,富生和玉芳數理好,文科比較不好,玉衡與和生文科好,數理沒有他們好。
家裏有很多小孩,我比較忙,有時人手不夠,我公公叫我去煮飯,酒家師傅拿擔子來煮,我就去問他們怎麼煮,師傅很好,都會教我,我也都會做,後來有時阿祖就叫我煮一桌。這些小孩後來怎麼樣呢?中山北路是傳統木頭樓梯,有一個縫一個縫、如果我在廚房忙,他們就在樓梯縫偷看,看得笑得歡喜嘎,看一個一個酒家女這樣摟著。玉芳、和生、還有南部北上讀書的小孩們,尤其和生看了以後都不讀書,上建中後的第二次月考紅字來了,我那時趕快,煮飯時捏腳步、捏腳步,看他們在那邊偷看到笑,我就把他們撒ㄟ(抓起來),關到樓上房間跪著,不這樣以後會變壞孩子。當時姑婆的冠甫比較古意,比較不會這樣,但那時大家都念初中,會好奇,有的只有小學,所以我一個一個抓,不是我的小孩,我不會打,只會叫他們不能這樣,否則這些小孩每天看酒家女、南管北管,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每天有,這些小孩都沒變壞,因為我很嚴格。

善待家中幫傭,勤儉持家
那時照雄(第一銀行介紹來中山北路的服務生)剛來,晚上讀夜間,阿祖不讓他去。有一天照雄說,歐巴桑,我如果今天沒去考試,沒辦法畢業。我公公很專制,認為你吃銀行頭路,不可以到學校讀書,可憐的他,初中這樣換來換去唸了五年,我就說你去,然後跟阿公的司機,還有酒家小姐講好,如果阿公問起,就說照雄和他去買東西。問了一次、兩次、第三次他就知道,他就說,這麼奇怪?買東西這麼久,一定有什麼!就是考試啊!跑到永和、考試、再回來,當然久.我只好說,多桑,照雄今天考試,我讓他去考,他才可以畢業,日後才有資格升等,所以我叫他去考,拜託小姐幫忙,阿祖說,考什麼試!吃銀行頭路,考什麼試?阿嬤被罵,罵一罵他就好了,照雄嚇死了。他是大甲人,老爸不讀書,老母賣豆漿養婆婆、小姑、全家,很孝順,當時照雄三百塊的薪水,全部寄回家,沒錢用,我想辦法,玩麻將時,我叫他泡茶給長輩,碰的錢給他,這些碰的錢給他就夠了,其他要吃的、做什麼的,阿嬤這邊幫忙。
照雄有時憨眠會說,好啦,來啦,阿公,來啦,我馬上起來。我公公喜歡和大官──林柏壽比較多,玩麻將,我用燕窩,跟照雄阿可,買給他們吃。很難揀,揀一揀,燉燕窩,當時沒電鍋,後來朋友給我們一個日本電鍋,否則之前要在灶爐起火,慢慢燉,才可以煮,每天都這樣,等到半夜三點。禮拜天玩麻將,平時玩二十仙,阿祖青光眼、高血壓,我幫他點眼藥水,當時青光眼、高血壓的藥很貴,我叫我的尪婿去買,告訴他,你要買!當時藥一百粒就一千塊,當時一千元很大.這樣慢慢顧,吃燕窩、點眼藥水,有時他不好意思,說淑美、淑美,趕快睡覺,妳不要等候我,我躺著慢慢點。
他有一個習慣,不拿鑰匙,跟著他擔任司機也真是艱苦。不過他如果有大宴會出去,一次會兩百塊給司機,不壞,不過真艱苦。我等候完睡覺,隔天一早五、六點,五、六個孩子的便當,阿可比較愛睡,我從樓上啪啪啪下去,她睡在樓下最後面的亭子,六點叫她起來煮飯,準備六個便當,還有南部親戚上來的小孩,六點半我用便當菜。女孩子愛睡,如果我爬上樓,她又睡,我就想怎麼沒聲音,我又下去叫,她煮飯、我煮菜。
所以阿嬤這個身體,當時高血壓不知道。那時去雙連市場,這麼多人,阿祖要吃好,我去兩個市場,有時雙連,有時中山北路,兩邊選好的、又便宜的東西,我感到暈眩,菜市場裡的人問我,歐巴桑妳怎麼了?我說,沒要緊,當時不知是高血壓,當時沒推車,兩手提著(阿嬤,妳都沒有五十肩?)有喔!可憐喔!當時以為扭到,請一個瞎子治療,很痛。當時幫忙的只有照雄和一個女孩子,他們也有各自的事,他們要打掃,沒辦法陪我去菜市場.送完孩子上學,我就到菜市場,還有趁一點時間做股票,再拼回來家裏。

二二八事件後~北上

大意:二二八事件後,阿祖應黃朝琴邀請,到台北擔任第一銀行協理兼常務董事,並招股成立台灣倉儲,阿公隨後也到台北擔任銀行會計課課長,阿嬤和小孩留在台南,當時第一銀行以優惠價出售松江路的房子給高級職員,阿嬤在台南持續進行黃金買賣存錢,便透過阿祖登記,以阿公名字買了房子,本想等到房子蓋好後再帶孩子到台北,但因為阿祖一直要求,不得不提早搬來台北與阿祖同住開封街。

阿祖擔任臨時省議會議員,於中山堂舉行詩會
二二八事件之後,阿祖就這樣上來台北,住在開封街,歐巴桑(阿祖的老婆)也跟他一起上來,當時阿祖當選台灣第一屆省議員,吳國楨擔任主席,不過,後來吳國楨半夜跑走,據說帶了很多錢跑到美國(當時台灣有美援)放在銀行,之後美國康寧報告,提到美援並非全都用在台灣人身上,阿嬤大概看了一下報告,(阿嬤稍微談了吳國楨與宋美齡故事,她對歷史很有興趣),吳國楨很欣賞我公公,因為他是讀書人,又會寫詩。當時議會都是政府派的,只要有人拿錢巴結就可以進去,在省議會裏,黃朝琴擔任議長,亂糟糟的,大家話隨便講。
當時阿祖大概六十幾歲,民國四十幾年的時候,因為他有學問,又會寫詩,常和余右任、賈金得、考試院長、黃傑、吳國楨共事。政府指定他擔任省議員,但是看到省議會亂糟糟,我公公於是做一首詩苦勸大家。我後來聽隔壁黃經理的爸爸告訴我這首詩的內容,當時他爸爸也是省議員,但他只告訴我兩句,內容是我們今天有緣,也很光榮在這邊擔任臨時省議會議員,大家不要吵架,大家好好說,讓議會和平。議會後來果然變得和平,吳國楨看到後,認為王開運是學問家,很厲害,吳國楨也是學問家,這兩個人很好,每年舉行詩會、寫詩,掛在中山堂,供大家觀賞,我公公擔任詩會總幹事,將大家的詩裱起來,讓大家參觀,所以這些大官府都喜歡我公公的為人,為人好、學問有、又不得罪人,大家跟他很好。
但任期三年結束,國民黨說若要繼續留任,必須用金條來交換,他不要。他原本就是第一銀行的董事,後來黃朝琴介紹阿祖擔任第一銀行的協理兼常務董事。此外,阿祖也把大家找來,招股成立台灣「倉儲」〈現在台灣通運〉,還找台灣水泥公司,當時林柏壽的後某(第二任老婆)是宋美齡的祕書,現在(辜振甫)的太太是林柏壽這位太太的甥女,叫林柏壽太太姑姑,林柏壽和阿祖感情很好。

進行黃金買賣,買松江路的房子
之後阿祖跟黃朝琴談好,答應讓阿公接任會計課課長,阿公說,崧仔你們就搬來台北。後來那家店(裕豐百貨)就交給伯公,我們只得摸摸鼻子答應了。長輩都這樣說了。第一銀行當時是一大片田地,董事長黃朝廷曾去過外國,他知道這裡要蓋起來,日後蓋台灣五星級飯店,就是國賓啦,所以才會在那時候,接收第一銀行的董事長。從松江路到林森北路,一整片攏是田地啦,那田地沒人在打理啦!大家都這樣,好像廢地。於是,他就用銀行的錢買下來,那麼大的一甲地,當時一甲差不多只要幾千塊而已,便宜買走,買了之後,他的朋友,同鄉的,一位姓黃的朋友在蓋房子、做建築,那個人叫黃強,他後來請黃強去蓋啦,蓋這個外國式的,賣給第一銀行副理級以上員工,優待啦!原本一甲沒花多少錢買到,但是到後來啊,一坪賣三千塊。那時還沒時興貸款啦,跟別人借貸款啦,那他就直接賣給員工。我的老公因為在第一銀行待半年而已,沒資格買,所以就請阿祖替我們登記啦,那時候好像要十七萬耶,四十二坪他賣十七萬耶,樓上也四十二坪,樓下也四十二坪。老公他又沒錢,他把錢都花光光,於是,我借了十萬塊。
日本時代的錢是很穩定的,但光復後國民黨來台,四萬台幣換一新台幣啦,大家換完後,錢都變少了,變少之後阿嬤在台南的時候,還不知道外匯在哪裡啦,我都是跟會,但不是跟民間的,我跟那個現在的企業銀行的前身,比較不會倒,利息又比較多……,又可以領,我也繼續又做黃金的買賣啦,去金子店買金子回來囤積。
喔,借十萬塊心裡負擔很大,剩下的七萬塊啊,這樣慢慢繳、慢慢繳,繳到這棟房子剛蓋好,七萬塊也還完了,現在剩十萬塊的貸款,十萬塊讓我們分十年還啦!黃董事長也很好,他說,你們十年還啦,但是阿嬤不曾欠過別人錢,心裡很怕很怕,阿祖上來台北跟阿公說,要他帶我到台北,我不要啦!我想說,在阿祖身邊,沒好處啦,沒有空間,阿嬤也是要一個自由、一個青春,我一直跟我的老公盧啦,我說我不要,等房子好了我再去,後來阿公說,多桑要我北上。日本時代時,多桑一直要妳去,等松江路房子蓋好,就一年而已,去那邊等,所以最後我還是上來了。

北上開封街
剛開始上來住在開封街,在阿祖這邊的房子住一年,阿衡(小女兒)也一直吵說,不要啦,喔,出門要坐三輪車的時候,她很怕爸爸啦,因為爸爸沒抱過她,從出生之後就沒抱過,一直拉我拉得緊緊的啦,一坐上三輪車,她立刻跳下來,那麼怕啦,怕啦!跳下去我就趕緊再把她拉上來,拉上來又跳下去,跳了好幾次,一直哭著說,媽媽、媽媽我不要去台北啦,我不去台北啦,於是,我就摸摸她的頭,所以人家說我疼這個小女兒,實在是真的,我是怎樣呢?因為她沒得到父愛,差不多六、七年,都沒抱過她,她爸爸沒抱過她。
我就帶著四個小孩上來台北,那時候家裡請一個第一銀行的日本服務生。有一天我坐在椅子上,那名日本服務生添了一碗飯給我餵玉衡,阿祖就馬上說話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有這樣的規矩,奇怪了,要男生先吃,他們祖孫先吃,吃完當媳婦的才能吃,我也沒跟他們一起吃啊!是那個日本人跟我說,歐桑,妳的飯都盛在這裡,那個日本人也壞心啦,他怕沒工作,大家都不在的時候,他要伺候恁阿祖。
恁阿祖也很厲害啦,就說一天給五十塊啦,生活費通通給我管,我說,不要,多桑我不要,你拿給歐巴桑,歐巴桑在,看一天多少錢給我買菜。我有請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幫我背小孩,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來都是我負責煮,因為啊,剛開始時,日本人煮的飯他們比較吃不下,於是,我就開始負責準備三餐。我得煮給很多人吃,不會煮的,我就趕緊去問啦,後來,我也會殺雞喔,不然,我原本是不敢殺雞的,那時候市場沒有那種處理好的雞肉。阿祖說,欸,平平這樣煮,東西就是不一樣。他說,煮出來又好吃,又那麼多人在吃,那時候一些孫子都住在那邊,一天最起碼一、二十個。

注重小孩家庭教育
那時我們就住在開封街福星學校對面,後來這些小孩,小的那個靜珠,有一天,福星國民學校的校長,這個林煉啦,這個很有人格,我去買貨的時候,校長跟我說啦,他說,王太太,妳的家教怎麼那麼好?他說,靜珠與和生同年啦,同班啦,和生不知道是不是比較會讀書,先生同樣這樣教,王靜珠如果學不會,她也不怕先生啦,她媽媽把她寵壞,她會坐著在地上盧、一直哭,說我不讀啦、不讀啦。林煉說,妳的王和生就會在旁邊說,好啦好啦,起來啦起來啦,我教妳啦我教妳啦!那個先生叫做董老師啦,那校長林煉啦,我住在學校對面時,就認識我啊,阿公跟我說,學校的事情都讓我處理啦。那時候巧克力都很貴,很多人買來送恁阿祖,我都跟小孩說,巧克力很貴,媽媽買別的東西給你吃,我不想讓我的小孩養成奢侈習慣,我在教小孩,這四個孩子我都很注意,不要讓他們變壞啦!不用很厲害沒關係,繼續讓他跟著社會,我不讓孩子跟別人說,他阿公是王開運,如果說,就打,王開運是恁阿公呢,他的名聲是他的耶,你們小孩子不行,不能說,不能用阿公的名字出去耀武揚威,因為我看過很多這種有錢人的小孩。

返台~二二八事件

大意:震亞銀行被接受後,阿嬤和阿公就返回台灣。阿祖在日治時代被外派到海南島組銀行,光復後,阿祖受當地仕紳所託,先返台和國民黨政府周旋,好不容易才借到兩艘破船,分批將駐在海南島的軍伕載回台灣,但仍有許多人因糧食不足和感染瘧疾客死異鄉。阿祖返台後回到台北,阿嬤也赴台北與阿祖住幾個禮拜後,才又回到台南,阿嬤叫阿公用剩下的金條去台北買店面,但阿公遇到親戚,錢被騙得所剩無幾,後來阿祖召集幾位老朋友為阿公籌資開了裕豐百貨,兼做上海車衣服的貿易,開裕豐百貨後,阿嬤也同時做起賣花生油的生意賺外快。不久後大女兒玉芳出生,玉芳出生滿月後發生二二八事件,阿祖被抓去關,所幸有人替阿祖說項,阿祖才獲救。

王開運協助海南島的台灣兵返台
後來我們回來台南柱仔巷,當時阿祖被調到海南島,因為他的金融能力強,以前在第一銀行在做放款,是日本皇帝硬把他逼去,不然他那麼多歲(大概五十幾歲)。我昭和十二年嫁給妳阿公,大概昭和十七年大東亞戰爭發生,調他到海南島建設銀行,佔領之後開發銀行、糧草、做舍,布置卡真好勢。他不去,他那時做運送店(運輸)和日本的日(ひ)高(だか)さん(日方派來共管台灣銀行的人)做顧問,阿祖說他不要離開台灣,但是政府說不行,天皇的命令,你有能力,去那邊。銀行名叫做瓊崖,在海南島,像現在台東那些絕壁,從台灣聘請了他以前的一些部下一起過去。
他在海南島四年,那時他去開設銀行時,日本三年後貪心地一直想要占領南洋,結果糧食不夠,兵力不夠,日本人一直敗。阿祖在那邊對人很好,對海南島有錢的紳士,盡量幫忙,從不拿錢,有什麼盡量幫忙,所以海南島紳士大家都很尊敬恁阿祖。後來光復了……哇!要回來也沒飛機也沒船,只能在那邊等,台灣人被日本人調去當軍伕的,四千人都沒飯可以吃,日本人要回去前糧食才剩一個禮拜的份量,日本人有先講,哇!四千名台灣軍伕、通譯都沒飯吃,那時阿祖做台灣同盟會的會長,因為阿祖做人和別人也都很好,都願意幫忙,到尾就去找這些地方仕紳,那些仕紳就跟阿祖說:「王先生!你要先回去。」那時有飛機,叫他先坐飛機回去,你要先回去和台灣方面交涉,叫政府派船來,他說,對呀!但是我沒錢欵,只有一個禮拜糧食,他的錢也都拿出來買了一張飛機票,這些仕紳跟他說:「別怕!王先生,你買飛機票的錢我們幫你出,你盡量放心,如果一個禮拜的糧食吃完,我們這些有錢人自己會勤(湊)出來。」
好人也很多,因為你恁阿祖會做人,就像恁阿公做人也很好,但是恁阿公比較年輕,阿祖學問比較好。阿祖就飛回來,在這邊一直交涉,他就在開運輸店,日本人都走了,跟一些地方和台南和台北的大官,當時台南第一次福州來的市長,一直不願意(派船)。那時像新日本汽船、東亞海運這些都被中國人接收走了,阿祖就和他們交涉,他們說,你們這些台灣人就是日本仔,一直推辭。但是現在日本人都遣送回去了!現在政府是你們的!對方卻都不理不睬,不是說只有幾個人而已耶,是有四千人!!請你們派兩艘船,借我就好……
就這樣一直和台北政府交涉,到尾最後已經過了一個月,才好不容易派了兩艘船,醜醜的,沒關係!結果去了,照輪番載回來,當時海南島有瘧疾,可憐……有些人等船時染上瘧疾,日本人都有キ .イ .在注射,有的死了,這些台灣人的家族,不理解、不知道,跑來家裡鬧啦!說今天他後生(兒子)的死就是你王開運害的,不趕快把他們載回來,阿嬤那時感覺她們很沒理,但無法度……那些台灣人沒知識,這樣一批一批花了兩個月,才載完,把船還給政府。

買店面的兩條金子剩二兩
我們那時是聽到阿祖(從海南島)回到了台北,就一起在台北住了兩個禮拜,才回去台南,後來就說(阿公)沒頭路……要怎麼辦?我有跟阿公說:「你這二條金條不要再花了,你去台北給我買店面。」阿嬤的頭腦是轉很快,不是日本時代單純的吳淑美,現在會看世面,三國志這樣讀。我就跟阿公說,他那二條金條不要花掉,那是震亞銀行分你的。那時阿嬤也有留一些錢,我沒拿出來,拿出來又會沒有了,阿祖也沒錢了。阿嬤都沒說什麼,就待在後面,ㄇ婆就說,崧仔都放著給人養。其實不是,恁阿公的錢都被大伯公鎖住了。好加在阿嬤有留些錢,阿嬤頭殼不錯,叫阿公去市內,中興百貨那邊還是城內東亞飯店什麼的,以前都是日本人開的,都在那邊做生意,現在大興公司,還有嗎?(應該是沒有了。)..以前是新生戲院,現在也沒有了,我沒去西門町那邊,現在西門町那邊變怎樣不知道,就是西門町那一帶,全都是日本人在經營生意。
阿嬤就想到:「崧仔!去那邊買店面!」那時一間城裡的店面不用到一條,一條十兩。那時金子很大,你至少去城內買個店面,在淮南街或開封街什麼的(現在那邊南陽街,補習的),還有博愛路,從車站那邊進去整個都是日本仔,現在都空了,很便宜呢!我叫他去那邊好好的店面買一間,買完金條還有剩,他就說,好!我告訴他,不要又沒買就花掉了,我沒(都沒亂花),現在就是要回來生活,要是沒做生意也可以租人,你下面店面租人,我們可以住在二樓,這樣也有收入,他嘴裡跟我應好,金條拿了……吼……走跟飛一樣,跑來台北,二伯公常在唸,來了台北,他也不敢找二伯公。
恁阿公就把金條拿了沒去看房子,遇到他叔伯大姊,是七姑的他們不同母親的,這個叔伯大姊心腸很不好,嘴尖尖的,她老公更不好,眼睛凸凸的,早時做貿易賺錢囂張成那樣,後來貿易公司倒了。那個叔柏大姊就說:「崧仔,來啦來啦!我今天請你啦!來我家裡啦!從上海回來嘛,你來台北幹嘛」阿公就說,他帶了二條金條,吼!就怎樣勒?和他公公還有丈夫三人一起設計他,知道恁阿公這個人。阿公說:「不行啦!我要趕快買了回去,去住旅館」「不用啦,來住我們家啦!」那時因為怕二伯公不敢去住他家,在那邊每日給他設計。沒關係,金條我幫你拿來換,就這樣連續賭了一個月,都沒消息,天亮時賭、吃、吃、吃,又賭到晚上,在那邊睡個覺,吃飯又繼續賭,如果大條不方便,我幫你換小塊的。我在台南想說,他怎麼都沒消息,拿了二條金條上去,會不會被抓走了?被人打死了嗎?我那時肚子有玉芳,和生都顧好了,有時早上就牽著這兩個小孩去找我老母、舅公他們,我想了也很擔心欵,這個人拿二條金條不知道怎樣了,ㄇ婆有博杯,結果是好的,就說,爸爸安心啦!這個人還在啦!但還是擔心。二十兩的金條換到剩二兩,才想到沒錢可以輸了,才跟叔伯大姊說要回去了,那時就騙了十八兩了,就說:「好!好,你回去吧!」後來這件事情被二伯公知道了,常被拿出來說,這摳吼,被妹仔騙!回來時我很生氣,問他:「你厝有買嗎?你跑去哪了?想說你被流氓打死了!」
在條仔巷那一間你有印象嗎?就是有塌塌米那一間,我很生氣,很想給他一巴掌,完全瞴家庭責任。他也知道不對,惦惦地讓我罵,他的好處就是從來不會打我,也不會回罵,他知道自己不對,但也沒辦法。「剩這二兩,叫你好好買,我們日後生活才有保障,你要怎麼一直靠人。」我的人不是這樣,賺的錢我會守起來,但是他如果失敗我會拿出來,他是孩子的老爸呀!如果家庭沒有一個老爸、老母,生意如果失敗,我就會把厝賣掉拿錢出來,伯公看我氣成這樣,趕儘下去,想我在上海可能也都是這樣,就跑去跟阿祖講,阿祖說,淑美倌你是怎麼了,怎麼氣成這樣,我說沒有啦。我也不跟他講,老爸再怎麼講還是寵兒子,他老爸在媳婦面前絕對不會罵兒子,他老爸說,淑美倌不要吵架,我也不想說。我知道,後來又聽到二伯公講才罵他,但是他老爸沒有在媳婦面前罵他。男人最大,我也很聰明,有看紅樓夢,知道大家庭啊!

王家的開基祖與童生
後來他老爸問他,你要怎麼辦?他回答,要不然來接貿易,剩那兩塊金子拿去賣,賣了十多萬,他爸接了些老朋友做股東,那時田園光復後給伯公這樣也沒在賺,一直花到最後,也沒剩幾甲了。一股十三萬,他兩塊金子差不多賣了二十萬,台南土地銀行對面剛好一個店面租我們,在那邊開設裕豐百貨,兼做貿易,到上海買布、車線這樣走,那間百貨店,我公公取的名字,店名叫做裕豐,豐富的豐。這個是以前王家的第一個祖公啦,從唐山囝仔來,那這個柱子巷,就唐山囝仔來,這邊柱子巷的土地啊,兩個唐山人啦,老腌公婆,沒生小孩,在那邊開碾米廠,這些都是那兩個老ㄤ公婆的啦,我們這個祖公啊,十幾歲就來跟他們住,當小孩工,很努力。現在撿米舂米,人家如果要送米,都是由他一個人送,這間裕豐就賺錢啦,我們這個祖公很乖,就像他們的小孩,我們的那個開基祖公,他要回去唐山,就都給他,順便幫他娶老婆啦,做他的兒子,他們兩個才搬過去。
到了阿祖的爸爸那一代四個兄弟都是秀才,那時候的秀才耶,就在我們台南孔子廟啊,孔子廟對面那個柱子巷,有一副對聯,泮宮什麼那個啦,這個泮宮是怎樣?孔子廟那邊就大家這樣排排排,這樣排列啦,那我們這個泮宮這個門,就這樣孔子廟,讓那些官進去,考試還是什麼呢,所以我們那邊叫做柱子巷啦,你們這個伯公祖啊,就是阿祖爸爸的大哥,是童生六歲的時候喔,被人家用那個竹子轎(抬),那就這樣他坐著,縣衙的門檻很高,被人家抬轎,被人家扶轎,扶轎在鳳山那邊,皇帝派那個考試官面試,一個孩子現場寫字啦,喔,那個字漂亮,臨時這樣寫,六歲小孩喔,後來就報告到清朝的皇帝那邊,在北京啦,那皇帝再封他為童生,兒童的童,一個生,封為童生耶,這個故事恁阿祖只告訴我而已,他後來生病的時候,在中山北路三年的時候,說了這個王家開基祖的故事給我聽。我們阿祖的爸爸很勤儉又很努力,就這樣一直賺錢,做到被封為區長,那區長他再一直這樣賺,田園到幾百甲,到我們這個阿祖。

王開運任職銀行、組「文化協會」與「愛護寮」
那我們這個阿祖到後來,他就這樣,國民小學畢業,那時候我們台北日本人創辦現在的師大,師範大學的前身啦,叫做國語學校啦!恁阿祖有說,他要再來台北,要來台北就坐新公園那種火車啦,坐一陣子,現在如果沒有(火車)就下車坐轎啦,走到有車的地方,這樣來到國語學校,現在國語學校是跟蔡培火他們同學。
那他那時候已經娶妻了耶,你這個祖母,家裡也是有錢人,但是啊,太寵了,去讀日本書,說如果稍微講一下就哭,如果忘記帶她,就這樣哞,她就哭,因為她媽媽只生這個女兒,所以很寵啦、很疼,那才收丫環來,丫環有幫他生男的,偏偏她不識字又是軟弱的女人,要嫁給阿祖,所以夫妻不完滿啦。生大伯公的時候,他就說他要回來台南路竹教書,後來有一年在路竹要當鄉長,鎮長啦,回去的時候路竹要聘他當鎮長,他當一陣子後覺得不適合,才跳出來台南去大東信託,大東信託就是現在的企業銀行的前身。他頭腦很好,演講都不用擬稿,一直講下去,不曾擬稿耶,外交很強啦!應付那些日本人,不這樣的話也不能有今天啦,後來日本人一直升他,升到業務經理,當業務經理的時候,臺灣銀行把他拉過去,他在臺灣銀行做到放款經理耶,做到日本人很欣賞他。
這期間阿祖也有參與組織「文化協會」(註1)的活動(當時組織想要對抗日本人),不過他比較沒錢,去找一個台南(韓石泉)醫生提供經費,還有找蔡培火(蔡培火是我公公來台北讀現在師大前身的同學)。組織文化協會時在關帝廟中殿做事務所(好像在忠義路,還沒到成功國小),我表兄在那邊擔任書記,我才知道文化協會是我公公的組織,這是台南的知識階級,如果日本政府太野蠻,就去交涉。這也要錢,韓石泉、蔡培火是基督教的,恁阿祖不是,所以他應酬、花花的,基督教人很規距,比較不會去酒家,恁阿祖風流,他在台灣銀行、政界,也跟日本人很多接觸,日本人很多喜歡喝酒,阿祖喜歡叫女人陪酒,嘻嘻哈哈。兩人意見不合,阿祖退出,否則實在是他組織的。阿祖沒錢,他開銷好勢,剩下交際費用了,他跟日本人交際習慣,到酒家,有時看到十七、八歲,就贖身,一個好幾萬,所以一些錢開了了(花光),沒錢給文化協會經營。後來文化協會讓給韓石泉,阿祖退出,後來台灣歷史報導時,都只報導韓石泉,蔡培火,沒有恁阿祖,實在是他也有參與。
在日本時代,恁阿祖也有組織「愛護寮」(註2),專門收養乞丐、開工廠、學油漆、木工、草鞋,有個技術給他們做,讓他們有飯吃。要娶我時,阿祖整修柱仔行,也是這些乞丐擦油漆的。他們穿得很乾淨,也穿得很好,我也不知道這些是乞丐。後來聽人家講才知道,他們經過訓練,做出來的東西可以賣。阿祖對台南市很有貢獻,現在愛護寮也還在。

王開運被指派為台南州議員並負責安平港的疏濬工程
後來因為日本人很賞識阿祖,日本天皇就選他擔任台南州議員,比現在的省議員還好耶,那時候怎麼樣呢?那時候台南市跟台南縣,總共合起來叫做台南州啦,那時候的市長叫做州長,州廳長喔,天皇指名說王開運,台灣人中只有三個啦,三個,全台灣三個台灣人的州長,後來天皇指名,指名說王開運。天皇派阿祖當州議員,叫他改姓名,他不要,說我姓王就是王。
那時恁阿祖想挖安平港。以前安平港,清國時代是第一的,人說一府二鹿三艋舺,安平港就滴滴那個沙(一直積),鄭成功來時吼,就有那些沙。台南是府城,安平港和赤嵌樓(鄭成功時代,鄭芝龍海賊出生,娶日本婆,生鄭成功,在母親那長大,小時候爸爸反明朝,他不願意,結果住外公外婆家和他老母,叫他父親不要做奸臣,後來相戰,輸了,到台南來,這個赤嵌樓是荷蘭人蓋的,有一個古井,那裏出去有一條路通到安平,鄭成功帶著他媽媽、老婆。崇禎皇帝自殺時,讓他五個妃子跟鄭成功來台南,所以台南有五妃廟。崇禎皇帝有個十幾歲的女兒,他希望太監趕快帶她跑出去,他女兒哭,他說,不是父皇心狠,妳衰,出生帝王之家,今天要斬妳一隻手,讓妳破相,否則怕妳出去會被強暴,希望以後不要住在帝王之家。這個五妃聽到皇帝死了,也一起吊死,後來清朝也不敢怎樣,也是尊重她們,來時設五妃廟,設墓塚奉祀,日本人來也很尊重,廟蓋得很漂亮)。阿嬤讀高女,先生老師)都會帶我們到廟去,講這些歷史。
阿祖覺得安平港可惜(當時荷蘭、清國貿易都在安平。我們台灣一開始是被荷蘭占領,蓋領事館─憶載金城。世界名劇《蝴蝶夫人》(Madam Butterfly),敘述日本女人嫁給荷蘭領事館的人,後來荷蘭人回去,說還要回來,他的某等他,結果一去不會頭,日本某真癡情,每天站在荷蘭領事館(安平港附近)等待,等待到幾年,失望跳水死了,這故事很出名,唱歌、Soprano都有,妳如果到那裏,還可以看歷史照片。鄭成功從鹿耳門踏上來,現在留有腳印遺跡),由於安平港沙很多,船無法靠岸,安平一直衰退。阿祖就去申請,組織一個團體,由他站頭,當時議員是可以見天皇的,就做台南州的議員啦!去那邊陳情,說安平建港試看麥,宮內賞、宮內廳、天皇、總理大臣啦.才批准,說三年給你做。批准後他就請人把沙清掉。嘸哉怎樣ㄏㄧ勒沙港?嘸台南市是第二都城吶!!(因為那就是地形關係所以會有沙港,上頭的水,曾文溪嘛,沙都會送下來,那時日本說叫遠(とお)淺(あさ),就是說土滴滴來到那個,大艘船沒法度進來,只能有小艘漁船,台南那時是府城,台北還輸台南啊。結果恁阿祖就用那些錢請技師來,不停地挖那些沙,直到大艘船能進來了,但是三年後沙子又再次堆積,才放棄。你看高雄那天然港,那個港很好,花蓮也是石壁(對,.因為我們這邊沙岸嘛,那邊是石頭,不ㄧ樣。) 最好的就是高雄港,那時我們都有教地理喔,高雄港就是最好,嘸法度,到最後放棄。
那時當州議員的台灣人只有三個啦,三個,全台灣,只有三個台灣人的州長,那時候都官派的,由天皇直接派的,就恁阿祖王開運跟歐清石,跟還有一個誰?還有一個現在在彰化的人,那個名字我忘記了,就這樣,台灣的議員就三個而已。阿祖晚上就去台南的水升閣、交升閣啦,就是大間酒家啦,找那時候的藝旦啊,欸,錢也花很多,要宴會還是什麼,都去酒店,他覺得恁祖母沒讀書,什麼都不會,帶出去不好看,後來才小老婆一個娶過一個。

做花生油買賣,懷孕險涉曾文溪
開裕豐時,我也跑去那時的下林,抓豬仔在賣,我跟我老母說,我來出本,妳出工,那時還沒娶金婆,我們來養小隻豬,剛滿月比較便宜,豆ㄆㄡ和噴(餿水),餿水不用錢,豆ㄆㄡ比較貴, 還要工,那時只有煮給他們吃。我回去也幫忙煮飯,養到七、八十斤就可以賣了,我和恁外祖兩人就公家賺錢一起分,養豬養完時,三金婆就說南京的老爸沒有頭路,兩個兄弟都沒工作就要回來靠小弟吃飯,後來三金婆就說,我們來開麻油車好嗎,我說好哦!當時的花生油、麻油都是用機械做,三金婆那時剛好養了一隻豬,不時在鹽水街上蹓躂,那隻豬一次幫她生了十二隻小豬,實在是幫她賺錢的,肚子一大在街上蹓躂,大家都知道這是三金婆養的豬,四個月一次生十二隻,一年能生三次,就趕快把這些豬換來的錢拿去換金子,去大內鄉買土豆,花生啦!
我都利用這個,欸,禮拜天就不用煮給那些店員吃嘛,就這樣我是跟我三嫂到過兩次善化、大內那邊,買花生啦,那時候肚子已經有玉芳五、六個月了啦,在上海的時候五個月,回來的時候就六個月,要去那邊的時候,我都坐火車,到了善化再彎入大內鄉,去那邊跟那些農夫說,那一區一區栽土豆的,我們要看,因為要土豆仁飽,才炸得出油,那些土豆有的啊,好像沒營養,有的很小顆,那種的炸不出油,有的剝開裡面是空的,我們就跟農夫在那邊,這樣一區一區的,那農夫他就把上面那個大顆的摘下來,剝給我們看,你看我的土豆仁這麼漂亮,那個去炸一定有油,阿嬤都靜靜的啦,農夫都要騙人,要賣多一點錢啦!到後來我就這樣,那個田園,土豆旁邊的,去看旁邊的那個,比較沒有吃到營養的那個我就摘下來,摘下來我把它剝開,你說你的土豆每個都這麼大顆、這麼肥,那這個你看看,扁扁的,這個根本搾不到油,你要賣我那麼貴?我就說,我不要買,我去別區看。哇,那些農夫就想說,欸,這個台南人,喔,不會讓我們占便宜耶,他都算一簍多少錢、一簍多少錢這樣,畚箕那種一簍一簍的啦,那就這樣,照這樣摘下來,如果整個全包嘛,開價全包,所以有小顆的、大顆的都不管了啦!就這樣,一區一區,一直包、一直包,再由卡車載去鹽水啦!
鹽水港,三金婆是在鹽水港,我是在台南,我這個二嫂她是大內鄉人,她就跟她先生,跟我那個哥哥兩個人,麻油車讓她顧,這樣賣到完,一卡車啦,多少錢我再來跟他們算。那時已經晚了啦,太陽要下山了啦!妳現在啊,如果再從那個大內坐巴士到善化,有一段路,這樣回到台南就七晚八晚了。後來我那個嫂嫂就說,欸,三姑三姑,妳可以撩曾文溪嗎?我說可以啊,她就說初幾初幾,如果退潮的時候,很有趣,那時候的溪,整個嘉南溪都沒半滴水,都是石頭啦。
那個時候差不多秋天啦!玉芳在我的肚子裡五、六個月,我那個二嫂問,三姑妳有辦法撩曾文溪嗎?我說有啊。妳如果可以,就這樣再繞回去台南。喔,八、九個鐘頭,尤其晚上黑漆漆的很危險,如果在曾文溪剛好退潮,她說那要快喔,退潮的時候,要趕快,不然溪水滿的時候,風是颯颯叫,有時候會死耶,水會淹耶!我就說,會啦會啦。於是,趕快要拚,這樣穿長衣服,綁起來,鞋子脫掉,那多痛耶!鞋子只能拿著。我二嫂她內庄人比較常在撩,她在前面,我一直跟在她後面,一直撩撩撩,撩到那邊,撩到善化,從善化坐火車到台南這邊大概十五分鐘而已。那些石頭坑坑洞洞,腳底踩到長水泡耶,回來都長水泡耶!
那時候在趕路的時候不知道痛,那些油,那些土豆,再載去鹽水港,用機器榨油,那時機器是怎樣?人坐著,一台機器,人坐著這樣攪,土豆就出油,那個再給我二哥、二嫂請師傅,兩台麻油車,這樣攪,麻油很香還要過炒,土豆也要過炒一下才可以,對,這樣做,做到後來,這個大間的比較有出來,人家用那個機器什麼攪一下,一下子,後來比較沒生意了,才收起來。

大女兒玉芳出生
在那個店面賺滿多錢的,那時阿嬤想說回來了,沒事情做,我店裡租在那邊,後面就舖個草蓆,我們母子就在那邊。日時都我在煮飯,煮給那些店員吃,差不多有二十個人,阿祖中午時會一起來吃。正月三十一,生大女兒玉芳,在裕豐裡面生的,生的那時候,我的老公自己去上海,跟他哥哥去上海辦貨啦,也是沒人在。但是阿嬤那時候都很堅強啦,隔壁也有一個林太太,復生藥局那個先生娘,就是我的房東,很幫忙,很疼我啦!我生玉芳的時候啊,剛好是天公生,天氣冷小孩出生哭一整個晚上,因為怎樣,不夠溫暖。
那時只有在店的後面店的後面隨便這樣板子釘一釘、舖一張蓆子,釘一個櫥子,東西都放在裡面,也沒有什麼。他們那些店員,大的男生就在店的後面間要給店員休息的,這樣這兩個就睡在那裡,我再睡那邊。在那邊生玉芳,那天啊!剛好很冷,他妹妹的大伯母是二房東,他先生在隔壁開藥店,她分一間給我們當作店面出租,我對她很尊重很好,她這樣很照顧。那天她看妳說唉,看妳說這樣,唉呦!要生了,那一天找不到產婆啦!這個三伯婆七伯他婆婆說,我要生時,叫我不可以叫別人,她讀產婆的。那天就留一個車伕,他那個兒子叫長生,他爸爸在幫阿公托車,晚上在那邊睡覺,因為沒半個人,就住在這邊,跟富生、和生在那邊睡,因為我如果要生的時候,他可以去給我叫產婆。那個長生很乖,十八歲而已,對我很好很好。這個三伯婆說,妳不可以叫別人喔!這樣我就真的沒有叫別人。
那一天要生的時候,那個長生騎腳踏車趕快去敲門,他的醫院在上帝廟的醫院前面,住家在後面,也沒有鐘也沒有鈴,在那邊一直敲,敲到門快要破掉,他就在後面棟,整棟房是長型的,前面是醫院,後面通天公廟上帝廟,我不知道,叫不來沒有辦法。喔,糟糕!我就生孩子,我都這樣走路、買菜、煮飯,沒有一刻休息,一天二十多個人要吃飯,連恁阿祖也來吃,恁伯公啦什麼人,唉呦,連這個十一叔公也都一起來吃。這樣每天早上我跟隔壁的房東太太一起去大菜市場,我肚子這麼大一個也都拿兩個大袋子從大菜市場走回來。最後要生時產婆也叫來不及,一切只能靠自己準備,自己把玉芳生下來,後來產婆才到,幫我剪臍帶。

二八營救穗雲生局長一家
玉芳滿月,剛好二二八發生啦,那實在不是說這些台灣人在造反,是延平北路,現在的義美,一個老阿婆的攤子,外省人來了,本來是大家都很歡迎,那個外省人啊,公賣局的人,喔,很兇,就假裝要跟她買洋菸嘛,那個菸攤的阿婆就跟他說,這個洋菸啊,要買,很貴啦,買這個黑市的洋菸很貴。他不要啦,他要我們台灣的香蕉菸,叫做香蕉牌,也不錯,那個外省人一直不肯啦。一直要跟她買洋菸嘛,那個阿婆一直跟他說……。玉芳就是二二八那年生的,二二八就發生了嘛!
那發生二二八了,實在是流氓,這樣打,流氓是打這些外省人,就北部的流氓一直傳,傳到新竹啦、台中啦、台南啦、高雄啦,全省的流氓,這是流氓打外省人啦,不是我們本省人啦,都這樣喔,拿著武士刀,到後來這個台南市長,那些市長什麼的,都是他們派的,外省人國民黨他們派的,就報告說台灣人在造反,阿祖那時候在開南郡運輸,有一個託我們運鹽的外省東家,鹽務局長叫做說穗雲生啦,這個是一個很有涵養的人,他太太也很好,人家這樣打外省人的時候,阿祖就叫我去,那時候因為怎樣?我的公公,剩下的那些女人又不會,我就趕緊躲到法院的宿舍,帶他這個太太,跟兩個孩子,兩個小孩,一個還小,要抱著,另外一個會走,我就趕緊,看這個情勢不對,怕他們被那些流氓打,就趕緊把他們帶回柱子巷,去那邊住一個禮拜。所以這個先生啊,對我很感謝,他太太就這樣感謝的,跟我成為好朋友啦,在那邊住一個禮拜,也沒人在打人,我再把她帶回宿舍,最後她跟我做朋友,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對了。

二二八眼見湯德章遭槍殺悲劇
那這個二二八就怎樣呢?打一打,到後來十幾天的時候,南京那邊的軍隊來了啦,軍隊來的時候,流氓就大家跑,流氓大家拍拍屁股就跑了。跑了之後,這個陳儀,那時候陳儀在當省長,台南有一個福州仔去中央報告說,是台灣人在造反,蔣介石很生氣就對了啦,說你們台灣人這麼……他(國民黨)現在是爭辯說沒有啦,沒有說這個,那實在是有說。他說,台灣人在造反?好,你那麼好狗命,他那時候還沒來耶!那麼,台灣人好好好,台灣人這些優秀有知識的都抓起來,讓他們剩下那些沒知識的。那實在是一些道山、這些市長,跟這個陳儀,明明知道那是流氓在打,拿武士刀,就下令把知識階級整個抓起來,把他們打死,台灣人就沒辦法了。有的比較知道比較……像許世嫻(富生太太的姑姑)跑去躲在人家廁所躲了七天,就沒被抓走啦!
很可憐就是那個湯德章(註3),他就當台南市的警察局長,就是在那個柱子巷,所以我們看過,那個湯德章的是爸爸是日本人,媽媽是台灣人,湯德章是在台灣出生、台灣長大。到後來他爸爸也是,像是被他媽媽招贅的,就改姓湯,他爸爸叫阪口。後來他爸爸就想說,娶台灣老婆不回去,就改姓湯,生了這個湯德章。這個湯德章,喔,一表人才又會讀書,他就去考警官學校,一直培養,一直考一直考,考到那時候台南市的警察局長啦!人家那個是考的耶。就這樣把他抓走耶。湯德章說,我又不是。他被叫日本人啦,漢奸啦,就寫他說,阪口,他說我姓湯,我爸爸在台灣被害,我爸爸是你們台灣害死。說不通,要把他槍殺耶!可憐啊!這樣抓去,把他槍殺就是。
這個孔子廟過來,我們當時叫台南州廳啦!那邊中正路過去,有一個台灣人叫做石像的公園(註4),那個公園就是怎樣?日本的第四任總督,叫做兒源裕太郎,那個公園就是紀念日本第四代的總督兒玉源太郎,台灣人都叫石像的公園。就把他抓到那邊,那邊大樹很多啦,槍殺、砍頭。那些兵這樣把他綁著,插那個牌子,湯德章不肯坐、不肯跪,一直站著,我們……唉唷,看到這樣實在是真的,唉唷!他媽媽啊,一個媽媽七十多歲了耶,跟他老婆,他老婆早就跑到腿軟走不動用爬的,他媽媽也是這樣一直爬。他媽媽比較厲害,一邊爬一邊哭,沿路這樣哭。(他們)把他用那種卡車載著,把他插牌子。我們為什麼有看到?從店門口那個玻璃縫,再自己做一個木柴的,颱風的時候,喔!我們都整個弄起來,就這樣,從門縫這樣看。哎唷!整條這樣中正路,他站在那邊啦,就躲在那邊看,看他媽媽這樣哭這樣爬,那麼老了這樣爬,那他老婆這樣爬,還沒爬到石像耶!剛剛快要到石像,才說很殘忍。踢他叫他跪,要被槍殺,湯德章不肯跪就是。喔!好幾個兵踢他,他體格又壯,他是警察局長,不要,不肯跪,他不跪。
到後來他老婆剛爬到這個石像要進去的時候,聽到槍聲,砰、砰、砰,這樣三聲啦,他老婆就暈倒了,他媽媽剛爬到我們門口,喔!他媽媽也暈倒,看有多可憐,很殘忍就對了,不讓她們看,最後一面也不讓她們看。那還不要緊喔,那個屍體被示眾,給眾人看,說給你們這些愛看的人的看。我就不敢看,那時候整條街,中正路,像死城一樣,沒人敢開門。還有林茂生,是我們的教授耶,日本時代是清代的教授耶,光復之後他好像也有去台大還是什麼,學者嘛很出名,他也被抓走耶,布袋把他蓋著,把他綁著,不知道丟到基隆港還是高雄港。到二二八,現在說沒有,殘忍啦!有啦!那都不敢說。

王開運二二八被捕與被救的經過
那恁阿祖那時候,都在我的店裡,裕豐啦,我們那邊的店,離這個我們祖厝柱子巷有一段路,恁阿祖都早上的時候就來,中午都在那邊吃飯,軍隊就開到我們巷子內啦!那時候伯母跟歐巴桑他們,十嬸他們大家,想一想說不要跟軍隊報告,就跟軍隊說,沒有王開運啦!剛開始是抓錯了,人家跟他說王開運住在孔子廟,就去抓孔子廟那個顧廟的啦。他弟弟在當畫家,姓方的,就把他抓走,抓走之後,他弟弟聽到後說,我哥哥怎麼會那個?他弟弟就跑去警備總司令說,我哥哥又不識字,只是在顧廟的而已,後來警備總司令才跟他說,是要抓王開運啦!方仔才說,王開運就在我們柱子巷對面巷子裡,警備總司令說不然你帶我們去。
那時候就硬跟他說,人不在,就出去,不知道去哪裡,去哪裡不知道。對方找不到,柱子巷那些女人,憨憨的,大家沒知識,想也知道,許世嫻都知道去躲,躲如果閃過就好,閃到這個事情可以的時候再出去。但他們報告說,在土地銀行對面裕豐的店,就那個方仔,他們又叫這個方仔帶路,他弟弟帶路,來剛好,我們剛好去菜市場買菜。來了之後說,王開運、王開運,王開運在嗎?王開運是什麼人啦,剛好你阿祖在那邊,跟他說我我我,他也不知道說是要來抓他的,我我我,那要請你上車,哇!死了,我一看,那個卡車上,那些兵都拿槍配刀,就載走了,不知道到哪裡去,喔,沒回來,找不到。
嗯,那時候就被抓到警備總司令,台南隨時在抓。喔!這樣,阿嬤、大家一直急,煩惱啦,阿祖已經被抓走了。我兄嫂的弟弟,也是台南市的名醫蘇國糧先生,動用各種關係想要打聽阿祖的下落,但都找不到。還好我的弟弟考進台南監獄做看守,就這麼剛好就在台南監獄看到阿祖,當時阿祖剛被警備總司令送去台南監獄準備要判刑了,是被判最重刑死刑。可憐阿祖年事已高,關在監獄裡一、兩個月不見天日,又得知被判死刑,整個人都瘦得不成人形。我弟弟都差點認不出來他那位行如槁木的老頭就是平時意氣風發的王開運先生。後來我小弟藉機接近他,詢問他是否就是王開運,這才確定阿祖的確被關在台南監獄沒錯。
還好我兄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名醫蘇國糧先生,剛好為警備總司令的兒子看診,於是就向警備總司令的夫人求情,說阿祖根本也不熱中政治,只不過掛了(臺南工商業界組織工會)中央會長這個名號,就不分青紅皂白的被抓走判刑,實在很冤枉,夫人聽了也幫阿祖向總司令說項,後來穗雲生先生聽到阿祖被關起來即將判刑,也慷慨伸出援手,出面向總司令擔保,以他們身家保證阿祖絕不是漢奸,又加上總司令夫人幫我們說情,這才放阿祖返家與我們團聚。阿祖被放出來之後對政治非常懼怕,完全不敢提及二二八半句話,也慢慢淡出交際圈,當時和阿祖同期被抓,關在阿祖隔壁牢房的一位先生就是受不了獄裡的嚴刑拷打,最後爆發嚴重的肝炎而逝世。




註1. 二○年代的台灣人抗日解放運動,台灣文化協會成立大會在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七日,特別選定由將會較少受到日警干擾西方人開設的天主教台北雙連靜修女學校舉行。到會者有醫學專門學校、師範學校、商工學校、工業學校等學生及島內知識份子共三百餘人。大會進行順利當場推舉霧峰林獻堂為總理,蔣渭水為專務理事,又有理事四十一人,評議員四十四人,並設本部於台北。這是第一個島內台灣人非武裝抗日民族運動的結社團體。文化協會會員從當初就以各階層的台灣人來參加。包括農民、勞動者、學生、上班族、醫師、律師、地主、資產家,甚至有不少的御用紳士也參加在內,均為同一目標而築成統一戰線。創立大會時全員總數有一千○二十二人,其中,醫專學生四十九人,中央研究所農業部學生(後來的高等農林學生)三十人,台北師範學生一百三十六人,台北工業學生三人,台中商業學生六十六人,這些學生積極份子都在會中起了骨幹作用。文化協會經常宣揚「…我們應喚起漢民族的民族自覺,把台灣作為我們的台灣,自行統治,團結一致,排除屈辱站起來。…」

註2. 愛護寮是日治時代設立的遊民收容所,或稱乞丐寮,位在今天鹽水鎮立圖書館側門處。昭和九年,大約是民國廿三年間,鹽水地區因流行霍亂,街役所(鎮公所)於是留用愛護寮設置隔離所,由壯丁團負責看守,以免疫情擴大;壯丁們手持的是環境消毒用的噴藥。

註3. 湯德章 19 歲時通過巡查(警察)考試,後來又通過普通文官考試,回台南市開山派出所擔任次席巡查。兩年後調任派出所主管。27歲時升任局長級警官,後被派往廣東擔任警察顧問。32歲時因為警界不容台籍人士派任獨當一面之主管,遂辭職赴東京深造,36歲時通過日本高等文官司法及格、行政及格,後回台在台南執行律師職務。1945 年被推任台南市南區區長,不久台南霍亂流行,湯德章要求立即實施消毒隔離,並打預防針。但上司以霍亂在中國司空見慣不為所動,湯德章乃憤辭區長職務。隔年當選為台灣省參議會後補參議員,並被選為「台南市人民自由保障委員會」主任委員。 1947年 228 事件發生後,他被推任為「228 處理委員會台南市分會」治安組長。3 月初,以平亂名義進入台灣的國民革命軍 21 師軍隊進入台南,3 月13 日因為瘧疾臥病在床的湯德章以叛亂罪名被該軍殺害於民生綠園,死後曝屍三日。在隨後的高等法院宣判中,湯被判無罪。 湯德章律師一生以做為台灣人為榮。他的父親是日本人,與台灣女子湯玉生了一女二男。因當時在台為官的日本人忌諱與台灣人結婚,所以德章與其姐、弟都從母姓。 1915 年(大正四年)湯德章八歲時,發生焦吧哖事件,余清芳、江定率領民眾夜襲南莊官吏警察派出所,燒燬建築物,湯父遇害,同時被殺死的警察共 20 人,湯在事件中被派出所工友黃木貴背負救出。

註4. 日治時期叫「大正公園」。後來為紀念台灣的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從義大利訂製大理石像矗立在此地,改稱「兒玉壽像園」。1945年3月1日總督石像毀於「台南大爆擊」的美機轟炸中。 二次大戰結束,更名為民生綠園,改立孫中山先生的銅像。1998 年 2 月 28 日為了紀念 228 事件的受難者湯德章律師,又改名為「湯德章紀念公園」。

上海 (五)

大意:二伯公看到日本戰敗撤退,便將銀行的錢分紅,叫阿公自己買一棟房子住(位於吉祥路),後與陳小姐的爸爸合買一棟公寓,成為上、下樓的鄰居。大東亞戰爭結束後,國民黨接收了震亞銀行,當時士兵毫無紀律,持槍闖進阿嬤的家想要硬搶房子,幸虧阿嬤機智搬出張錫其將軍的名號化解危機。光復後,阿公本想可以繼續待在上海享福,但二兒子和生出疹很嚴重,幸虧陳小姐介紹一位上海醫師治療和生,只不過醫師收金子當診療費。而震亞銀行被國民黨接收後,阿公才看破無法久留,且阿公的朋友施文雄向銀行借了十萬後就跑回台灣,阿公身無分文,只能向阿嬤求助。

上海吉祥路的房子
還好二伯公聰明,一開始看到日本人要回去時,就想說要把所有賺得錢(分一分),二伯公才逼阿公去買在北四川路、吉祥路那邊的房子,最後會去買這間是因為銀行有賺錢,分到金條。恁阿公分到兩條啦!兩條就是二十兩,一條十兩,二伯公就很生氣!崧啊常常沒想到要買厝!沒想到要揹家庭(責任)!常常住二伯公的厝,不是二伯公當酸啦!是二伯公想要他有責任感!「去給我買!」吼,他才沒辦法,這兩條金條二十兩,和陳鶴凌均分,二十兩整間可以買啦!所以乖乖鼻子摸了,買了這間,在這間差不多住三年而已,住一年就光復了,第二年就回來台灣。阿公的錢其實可以買一樓和三樓,但他不要,要拿來養查某,二伯公逼他呀,他沒辦法,才買了一樓,那時用了兩條金條,阿嬤這邊才趕快帶著孩子住到那裡,和生那時差不多三歲,那邊近外灘,有時假日叫他帶小孩去外灘那邊,兒子有時需要老爸呀,他說你怎麼這樣說,「我小時候出去到學校時,老爸都還在和細姨睡,回來時老爸也應酬到晚晚,怎麼沒變壞孩子?」我聽了實在很氣。

國民黨接收震亞銀行
後來國民黨接收銀行,一開始上海放了七天七夜的炮,歡迎國民黨來。其實銀行的業務也都有繼續在做,是二伯公請台灣人集資,請一個他們在地的人才可以出來,叫做陳亞夫,他有學問,做人也不錯,二伯公請他擔任董事長,二伯公擔任總經理,我老公是經理啦,後來多可憐吶!那時銀行的董事長陳亞夫是二伯公特別聘請的,被當成漢奸在上海外灘那邊被槍殺了!還對他鞭屍,國民黨這點做得太過頭了。當時是汪精衛政府,汪精衛死了,換成他老婆,他老婆不好,叫做陳璧君,和他舅子起來成立偽政府,他這老婆壞腳肖,汪精衛很怕她,汪精衛人是不錯,他從國民黨退出就是想要救全國的人,因為如果被日本政府占去會更悽慘,至少有一個偽政府踩著可以和他們談判。銀行整個被接收走了,現在國民黨過來被共產黨接收,如果你們現在去上海,就在那個大馬路、還是二馬路那邊,叫震亞銀行。那時看上海的火車頭會嚇死人,米都放在布袋,還要背小孩,叫跑單幫,這樣賺錢,但是可憐啊,我曾去過上海火車頭,那時火車都擠到上不去,有人硬扳在門邊,就有人拿鞭子抽,等到火車開快了,人就摔下來,有的還摔死。好殘忍、好可憐,可能國民黨上面都不知道吧,都是這些高幹亂來,我那時實在很想回來台灣。最後銀行也被接收了,二伯公也沒辦法保陳亞夫,他老婆也很可憐,哭成這樣,沒辦法,沒錢可以買通啊!所以,阿嬤說我們生在台灣,台灣就是我們的根。

機智應對化解屋子被強佔的危機
那時我在家裡不知道,有一個國民黨骯髒兵就來我們房子,那些兵就來家裡了,槍與刀掛背著說,欵!你們是台灣人!漢奸!妳這間房子我們要接收,我就說,你要接收,我們是台灣人沒錯,雖被日本人統治,但現在回到中國是回歸祖國,你現在用什麼理由要接收。他就說,不是!被日本人統治過就是漢奸,沒錯!我說,瞴猜(可惜)我們這樣歡迎你們,你們也不承認,說我們是漢奸漢奸!我那時頭腦很好,阿公比較沒膽!都躲在揚子飯店。他說,妳房子裡面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帶走,我們一律要接收,我頭腦就轉得很快,我想到二伯公在台南一中的一個同學,是王俐容阿嬤那邊的親戚,叫做張錫其,二伯公常說,那張錫其現在做到少將,我就想到那個人。我就說,好!你要接收可以,麻煩你寫一個單子,寫下你們是什麼單位的,你們知道張錫其將軍嗎?他們就說,吼,那是一隻(第一)的!!我說,一隻是什麼。他說,那少將現在很紅。我問他們知道張錫其是哪裡人嗎?他們說,不知道。我說,張錫其就是正港的台灣人,而且還是我們的親戚,那時他們臉色就變了。我就說,你要接收,麻煩幫我寫一下你們是哪一個機關,哪一個部隊和組,否則你要拿我們東西,我們一樣也不讓你們拿,張錫其如果問我們,怎麼會沒房子,我才可以交代是誰拿走的……你們寫了單子順便簽名,要不然印手印也沒關係。他們就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說,不要緊不要緊!到最後六個人帶了就跑,我也沒說給阿公聽,到阿公死了我也沒讓他知道,怕削他的面子啦!我老母也不知道,舅公也都不知,我這個人很理解,想說告訴後頭厝,母親都這麼老了,想說我嫁到那邊享福,說了也是讓她擔心。

和生出疹,金條求醫
那時國民黨很忙,沒時間管下面的人,阿公就說他不回來,要待在那邊找工作繼續享受,我是很想回來,到尾這兩個小孩生病,日本醫生回去了,那個陳小姐一直帶我去找醫生,到最後找到一個上海人讀到日本醫科大學回去就很慶 (紅)!他不收錢,要收金子,哇!一次要一錢金子耶!和生那個頭上那一粒發得很嚴重。吼,不曉得阿嬤帶這兩個小孩怎麼這樣,大兒子就被人家傳染到小兒麻痺,花了多錢,還好當時有找到日本的里(さと)見(み)博士,把富生治好,那時他們要被遣返時,他還告訴我要我保重。我不讓他有自卑感.跌倒了起來拍一拍繼續走,所以富生性情比和生好,每一樣事情都笑笑的,很溫順,對人對事也都體貼同情,度量也大,這就是阿嬤的教育。二兒子生那個也花了我很多金條,有人就笑他叫洋(融化)金條,那叫出麻疹,發熱就發出來了,我做人老母辛苦都沒關係,既然生了就要好好教育。
陳小姐很幫忙,有一日我老公偷偷摸摸回來,他回來就是因為震亞銀行決定要被收走了。銀行分了很多金條給他,都被他花完了,阿公就回來,看到兩個孩子就問,怎麼了,因為他們出麻疹,臉上紅紅一點一點的,最後要消時,就紅紅一點一點的,以前一世人一定要出一遍,還有水珠和豬頭皮,沒顧好就是死。這肚子會很熱,我就去買冬瓜煮給他喝,有人出到眼睛都瞎了,和生就是這樣,沒醫就會死,現在有麻疹的藥了,當時沒有……還有水痘和豬頭皮,顧得不好會死掉,要不然就是失明。阿公就一直問怎麼了,我只有瞪他,不想理他,陳小姐才跟他說,王先生呀!你兩個小孩都出麻疹好可憐,王太太好可憐都沒人幫助,我帶他去看的那位日本醫生已經回去了。

分到的金條賠大半
後來我就不應,他也頭低低不好意思,最後才說震亞銀行被國民黨收走了,我們也是回到祖國,但他們還是收走了,貪啦!好加在二伯公頭腦很好,最後有用銀行賣的大家分金條,但我不是跟恁說,阿公拿十萬借那個施文雄,然後他跑了,他一拿到錢就飛回台灣了。我就想說,這個施文雄眼睛很大又突、又兇,臉又四角四角,脖子又短,一看就知道是壞人。你不能交這個,阿公就說,我的朋友妳都說是壞人,不信我。結果,回來跟我說十萬還不出來,他花到沒錢,阿公回來才跟我說。我只罵了他兩句,也實在是無力說了,能怎麼辦?孩子的父親,我的夫婿啊!我那時還有二萬元,我就說,你那二萬先拿去還,二萬還了還有八萬啊!!到最後,林副總不給恁阿公,那時阿公他的份應該可以拿到十條金條,林副總說:「小王啊!你這十萬元的帳才還了二萬,還有八萬,我幫你賭起來。」所以拿二條給他(吼一萬一條!)他就回來說,震亞銀行已經收起來,沒工作了,我就說:「你不是愛待在這邊嗎?變瞴輪(沒辦法)了啦!人家上海人會要你外地人在這邊賺錢嗎?甭啦!人家可奸巧!」他說現在沒工作,就剩這兩條金條,阿嬤如果靠他穩當死,我自己賺,自己負責任,我守錢也知道人一生要是沒有錢很可憐,我自己存自己用,我說:「那二條金條你再拿去養女人啊!!去啊!」你不用回來,現在光復後有船,我自己可以回去,我不是在這邊讓你作弄的,你去和你杭州的……後來別人跟我說的,說那個杭州的和二姑婆同臉,二姑婆叫秀娟,他也把她叫秀娟啦,「你去找她呀!她年輕又會陪你啊!」他跟我說了一句:「金(かね)のきれめが 縁(えん)のきれめ」這就是指,要是沒錢,緣就斷了,女人就跑掉了,女人是在看你的錢,不是看你的人。
震亞銀行被國民黨接收了,接收之後說,台灣人不能在那邊開銀行,被說成是漢奸,不過好像也說成特別恩准,說你們的生意我們收起來啦!想要在上海吃頭路,誰要請?那時上海人就算跟你再好,稱兄道弟地和你做生意,也是不會請你的!到尾他們就鼻子一摸回來,然後就回來了,等船期,那時都只有船而已,等的時候,我拿錢出來維持生活,我們台灣人沒辦法賣厝,人家不跟你買呀!那時吃飽要緊,房子不值錢了,他就說,鶴凌兄啊,要不然你就一半,我這一半賣你,他心裡有數了,到尾也沒有人要買啊。船期也要到了,期間都是阿嬤賺錢生活,但是我的錢不能再拿給阿公融掉了,融完就當乞丐了.我知道他這壞習慣,到尾他沒辦法呀。陳鶴凌不睬他呀!他才沒辦法,才說要回來台灣,拜託你幫我賣,賣了後再把錢寄來台灣,頭殼很單純。鶴凌就說好,說好了之後,阿公就把所有權狀、地契什麼都交給他,有夠傻!我們那時應該把所有權狀拿回來,沒有所有權狀,他也只能有一塊地,賣完錢再寄回來台灣給我,竟然有人單純成這樣!

上海 (四)

大意:因要躲避阿公被日本政府徵調作軍伕,二伯公將震亞銀行俱樂部七樓借給阿嬤他們住,因為震亞銀行位於租界處,日本兵無法搜查。搬到震亞銀行俱樂部後,阿公仍然玩性不改,他的一位朋友施文雄別有居心,牽了一個舞女給阿公,阿嬤心灰意冷,萌生自殺的念頭,後因對小孩的責任感使然而作罷,後來徐應清提議和地下錢莊交易來賺錢,並將賺得的錢與阿嬤分紅。

逃跑的通譯兵
有一日,日本人要調阿公去做通譯,因為直直打,台灣人(的語言)才會通中文與日文,阿公被他們徵調,二伯公就趕緊去領事館,他和當時島田的副領事很好,跟他說,我這小弟被調去當通譯!他還有兩個囡仔!日本人就說:「好啦!」叫他去報到,頭去剃起來!那時日本仔到揚子幫,中國兵都躲在那邊,要台灣人通譯。韓國人要是會說國語啦!暫時都是他們的國民,島田說:「你報到一樣來報到!報到時喔,叫你小弟要逃!」逃過租界後,二伯公和二伯婆才說他們很好。因為那時沒厝,二伯公當時組織台灣人開這間震亞銀行,就在現在北四川路橋過去,不知是在大馬路,那時有分大馬路、二馬路,在九江路口,招台灣人來投資。二伯公總經理,他把大家約出來,因為二伯公唸帝國大學,日本人大臣都和他很好,他趕緊聘請中國人,要中國人做董事長,聘請陳亞夫做董事長、林坤中做副總,阿公做經理,那月薪不錯!二伯公就在那時,震亞銀行在九江路,現在那間叫(新空)大樓,在那邊租俱樂部,讓員工中午時打乒乓,二伯公才租兩間,那邊給員工,這邊給我們住,七樓給我們住,才跑去躲在那邊。哇!隔日日本仔就說:「啊這一家怎麼就不見!」不敢讓他們知道,後來日本仔就放棄啦,我們就躲著裝做中國籍,那時他們中國籍的戶籍就馬馬虎虎,所以兩個囡仔我就學人家做那個長衫、跟刺(做)布鞋,裝做中國籍小孩,不敢過來租界,怕被抓到,那個島田就很好,就搓一搓讓它不見。其實島田他知道,就在那邊住,那兩個學生我還是讓他們唸醫學院,就跟我們在那邊,就在廳裡地板睡。

舉目無親的上海生涯
恁阿公還是照常,越糟!進這個公司,我老公在台南一中的同學施文雄、台灣人,他看恁阿公在銀行做業務部經理,想要弁他。那個有計劃,想要騙阿公的錢,就牽了一個杭州舞女給他,跑去共同租借那邊的揚子飯店開房間,所有吃住都是阿公出,和一些壞朋友在那邊,日時打麻將。有一次三個月不曾回來,我跟他說:「你如果沒拿錢,錢是拿合合啦!就讓你餓不死!囡仔破病都沒在管。」那時阿嬤自己對人好,人家幫我,拿去錢換錢,有賺一些,才能生活,要不小孩生病多跟他拿一些。他說:「妳世間最笨!妳有錢不會花!」他知道我有在做。「妳如果錢開開(花一花),囡仔就不會破病。」我說:「你在說啥傻話,死都會勒!!不會破病?!」他也不會壞嘴罵我,但是他就一樣一摳吊兒啷噹,壞朋友就要分他的錢,就隨他出去。
有一次大概三個月,他不敢回來,叫銀行工友拿錢給我,有一次我很氣!想說要去銀行給他鬧,也嘸好!阿嬤修養不錯,鬧的話對二伯公和林副總也不好,我很氣!三個月,在那邊如果從銀行走到厝裡,就像從這邊松江路新起的那條,五家隔壁那邊而已,這樣你也不回來看一下!要不然兩個小孩你也……那時和生才一歲,富生是三歲,兩個小孩也才剛會走,上海又冷,就(氣喘)啦!叫工友拿錢來,我想說來到這邊了,交通被截斷,不知道可不可以回來台灣,台灣的父母怎樣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在那邊也沒親人,二伯公、二伯婆是王家,我也對他們很尊重不敢怎樣,也不敢讓二伯婆知道,她自己很多囡仔,也一大堆,也不敢讓她知道,但是二伯公知道阿公愛玩,每次都被二伯公抓回來。
想一想,我自己哭,一哭就爬到窗上,這邊房間喔,隔壁廚房,廚房面向大路面,那個窗子,最高七樓啦,有電梯,電梯到十二點就沒開,要用爬的,我坐在那想自殺,想說不能回來,這一摳(阿公)又去碰到壞朋友,要逃走啊!沒有日本籍,那時還沒和平,沒有日本籍裝中國人,不能回來台灣,船也沒有,什麼都沒有,交通攏總……在那邊永遠做中國人,尪婿又沒責任、愛玩,要不然那時阿嬤自己有在做外匯,他也知道!我就想,唉,人生沒趣味啦!今天我老爸給我這樣……被我公公騙啦!說他兒子很乖,在上海做生意多怎樣,被帶來這邊舉目無親!沒一個親人,嫁一個夫婿這種,壞朋友這樣花天酒地,賺來的錢都用完了。那時有自己去換錢、換美金,就想一想死,籍嘸了(日本籍憮了)唉,沒法回來,(沒法度回來台灣),永遠都做這邊上海人。看到這些上海人花天酒地,我看了很難過,恁阿公又愛做上海人,沒回來他最高興,他想說永遠住在那邊可以這麼享受啦!我想想了然啦!不如死啦!那時沒考慮這兩個小孩,就廚房一張椅子,踩上去就窗子,兩隻腳放在外面,坐在窗上,在那邊哭。
我就把廚房的窗子打開,拿椅子爬上窗邊,把腳伸出去坐著,在那邊一邊想一邊哭,想著離開台灣,被老公帶來這裡,沒法回去,要怎辦也不知道,舉目無親。一個人在那邊,不知道這樣瘋舞女,被壞朋友帶壞,恁阿公喔,人是很好,也很聰明,他沒有讀多少書,但妳看他銀行的事務都會,聰明,二伯公要做什麼事情,都是他去做過級課長,賺錢也不憨慢賺,實在都是被這些壞朋友……我吳淑美家庭觀念很重,孩子都生了,就要把他教到好,和你不一樣!因為你不想揹這家庭,愛玩,但我家庭觀念很重,所以我們兩個實在根本不合,乾脆離婚。你現在如果應不出來,我給你三日考慮,看你要怎樣,後來他想一想,隔早就說我不敢了,不會再吵了。我說,好!那就原諒你,但沒多久又再來了……都不敢讓我知道,二伯公看到他離開銀行又沒回來,就跟我說,妳崧仔又在外面亂來了!到尾我想一想實在……如果不是因為交通斷絕,我很想把小孩帶回來。
最後想一想乾脆死好了,嫁給這個沒意義啦,說好沒一個月又亂來,本來想要跳下去了,但轉頭看到床邊的兩個小孩在睡覺,那時大概是十二點多一點,兩個小孩在睡。一個三歲,一個才剛會走,如果他們的母親死了,跟著老爸不就在上海做兩個小乞丐了嗎?老爸沒責任!你有吃沒吃隨便丟給你,才覺得不忍心,不能死!自殺是傻子!腳才伸進來……

冒險交易黑市貨幣
後來有人報我換銀票、買金子,不夠錢先跟人借,這樣賺錢,啊那兩個我收養的醫學院的(徐應清等),很會唸書,這是二丈公的遠房,光復後有一個還報恩呢!這兩個學生睡在客廳也不知道我要自殺,有一天那個姓徐的說他要來跑,把上海的錢拿去市州廳換,那邊叫中集啦。上海這邊叫中集,廈門廣東叫南集,市州再過叫北集了,我拿去那邊換!可以賺上海的五倍,內桑,妳出錢就好,不用跑,我們兩個跑就好。我說,但日本人抓去是槍殺喔!我不敢做這事情。他說,內桑,不用怕,我們跑一趟就賺上海的五倍,能跑個兩、三趟就很好了了!!我們醫學院的制服穿著,背著登山袋,裡面放衫褲,中間放銀票,這樣賺了幾十萬,要過橋時就和士兵閒聊!問去哪裡,就說要去登山,但是莊仔沒膽,如果在那邊皮皮挫……他說不會啦,叫他不要說話,跟著我的動作就好!就真的這樣過了! 我人很有良心,資本我出,一人賺了一萬五,我分每個人五千,他們兩個醫學院剩一學期而已,學費可以自己出了。

上海 (三)

大意:二伯婆搬家,將原本的房子讓給阿嬤他們住,二丈公的同宗徐應清要來上海唸醫學院,借住阿嬤家,後來二兒子和生也出生了。

住仁貴路,幫助醫學生
後來二伯婆要搬去和平大樓,他那個仁貴路那間厝才要給我們住,在日本租界那邊,她叫我不要再住那個貧民窟了,所以很照顧我,給我住,住在仁貴路那邊時,剛好二姑婆這個二丈公的同宗啦!要去上海唸醫學院,上海有日本人開的醫學院,要唸四年。頭一年去,二丈公寫一封信介紹他來找我啦!剛好和我老爸同名,他叫徐應清,我老爸叫吳應清,就在那邊有緣啦!很好啦,到那邊頭一年可以住醫學院的宿舍,哇!第二年時,船什麼都斷絕了,學費嘸了、吃飯也嘸,就跑來找我,「內桑內桑!現在也嘸能回去,也都……」當時我住二伯婆的厝,下面有一張塌塌米,我說:「好啦!要不然你來住內桑這邊,內桑給你吃飯,學費也幫你出。」我那時有在做外匯、在換錢,身邊有收入,我說:「內桑如果吃爛稀飯喔,內桑如果吃壞你跟我吃壞,沒關係你別擔心!要不然你現在怎辦?在上海要做乞丐。」他們本來就嘸要分你多少。
所以現在台灣人「憨憨」嘸知道那樣,我因為有去那邊看,阿嬤在大陸住七年,我很愛台灣的根!我們出生就在台灣的,台灣根!我說:「好啦!同是台灣人,要不然沒錢吃飯怎辦?他要做乞丐別人也不分你。」他就說:「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台灣人ㄟ!」我說:「那就一起帶來吧!」就讓他唸一年過之後,升到二年、三年、四年,這三年,我說:「給你們吃飯和學費。啊你們沒有所費怎麼坐電車?怎麼坐巴士電車?」我就說:「你給我做(金錢黑市交易)我沒報答你,那個莊仔我每月三百給他。」「喔,內桑三百很可以了!」可以坐巴士還可以省省的……就這樣唸,在那邊很快樂啦!他們如果有空就幫我帶小孩啦!兩個一人一個去外灘公園,禮拜日去玩啦,當時很快樂,到最後ㄡ太太二伯婆玩麻將欠一腳,叫阿嬤去,他們也怕阿嬤輸,他就挨(背)富生……巡巡巡……當時打的人要出錢要賠,他就幫我看,如果看到,他就咳咳咳!有時就說:「唉呦!富生怎麼搞怪這樣!」暗號啦,他怕我輸,我贏的話,會分一點給他。

和生出生與朋友陳小姐
在仁貴路那邊住時,和生出生了,隔壁剛好一個台灣產婆,和生那個「和」就是二伯公取的啦!當時台灣不能聯絡,申生(富生原名)是打電話、那時回來阿祖幫他取的,申就是上海,在上海生的!和生是二伯公取的,希望要和平啦、趕快和平,所以把他取叫和生。恁阿公就繼續壞朋友把他帶著𨑨迌(遊玩),那邊全部都日本人住,大家知道我受日本教育,都對我很好,一個三菱的課長,吐一口氣跟他老婆講:「隔壁那個毆桑生的也不怎樣,怎麼娶了太太這麼水,又有氣質、學問也有。」當時讀高女,日本人有的沒錢也沒辦法唸,這個三菱的愛阿嬤,大家都嘸看到阿公ㄟ!如果有什麼會議都是阿嬤在出去,大家都直直跟我說一個日本仔、三菱的大概課長還什麼,看我看到愛啦!叫我要嫁他,我說:「嘸啦!你在說什麼?我這囡仔,我這兩個囡仔那個……」。
還有一個上海一個叫做姓陳的,他女兒陳小姐和我很好,和我平歲,她老爸看到她跟我很好,最後她老爸本身跟我說:「妳嫁給小王沒出頭啦!」當時大家叫他,「一日到晚到處嫖賭,賺來的錢都開了了!」我說:「陳先生你在開玩笑啦!」他說:「本來一個老師要嫁給他啦!沒嫁要嫁給他。」到最後跟我說什麼勒?!「啊如果妳這兩個囡仔喔,這兩個囡仔我幫妳飼。」我想說嘸啦!我那時考慮說哪有囡仔給別人,別人老爸也不疼別人的囡仔!阿嬤是理智、也聰明,我說:「陳先生,你不要再說這些了,嘸好嘸好!我會跟你老母講。」
那陳小姐很好,她跟我說:「王太太,如果妳要學中文,妳三國誌一定要看!」我說:「有!我日本時代讀高女時我有買三國誌,我日本版的已經看兩遍了。」她說:「妳現在來這邊要學中文,三國誌看,看三國誌知識會很好!」「我知道!我已經看完。」她說:「如果妳看完無法意會,我再教妳。」中國版就陳小姐給我,她說:「如果妳不懂,可以問我。」就讀兩遍,她又教我,如果我愛看大家庭紅樓夢!她就去買來給我看。她一個愛人是日本兵,分開七、八年了,她在上海等她的愛人,她每樣都很好。到後來那陳小姐可憐,她老母肺病,當時肺病無藥可醫,她就顧她老母,顧到三年後,她老母死,哇!她去得到,得到後有一日在哭,拿給我看,看到痰吐出來有血,啊壞啦!妳被妳老母感染到,那時肺病無藥可醫吶!我說:「趕緊哦!趕快去醫院看!還要吃營養。」
陳小姐就給我看,我就說:「來來來!我和妳去……」那時日本仔還沒撤掉啦!日本差不多要到快一年才撤出。醫生就說,唉……那時肺病都無藥可醫,叫她盡量靜養吃營養點,但她阿嬤也不疼查某啊!老母死也嘸管妳這查某和兩個小弟。我就用克寧的牛奶粉,那時有小孩,再加蛋黃,拉拉ㄟ(攪一攪)!「妳盡量下來,吃營養。」用到我要回來時,她眼淚要流下來,我跟她說:「妳不能這麼激動,妳現在喔,身體要顧……」

上海 (二)

大意:阿嬤自立自強,開始向鄰居及小孩學習上海話,因幣值不穩,聽從建議將現金換成首飾或黃金保值,而後經過一番波折產下大兒子富生。因為阿嬤奶水不夠,剛好二伯婆也生下啟心,阿嬤便時抱富生到二伯婆家喝奶水,想不到富生在車上被外國人傳染小兒麻痺病毒,好在里(さと)見(み)醫師救回了富生一命。

老發票換黃金保值
就和他吵架,他就自己出去,那時我也沒辦法,和他吵架好像石頭敲蛋吶!他也不睬我,我一個人這樣生氣也嘸意思,阿嬤就趕緊和厝邊隔壁的人很好,就趕緊和別人的囡仔學國語,我想嘸國語不行,住別人的土地沒國語嘸法度、要買東西什麼沒自由,就和厝邊隔壁囡仔講國語。對人卡好,人家大家才幫我忙!隔壁王太太人不錯,教我有錢不能放。我們這老發票,當時的錢叫老發票。她說我們這裡的錢天天動盪,現在十元掉下去五、六元四、五元,不穩定!妳不能,妳要去錢莊換錢,老發票看妳要換日本票還是什麼票也好,錢的價值才不會直直不見。要不然,妳今天如果有十元,可以買戒指就去買起來,如果沒有戒指,請他們幫妳剁一塊,積一積再去換一兩,金子起價妳再去賣掉,再去換錢。人家教我這樣,我就知道了才去換,要不然阿公賺的錢都讓那些壞朋友用掉了,只給我一點點。
到尾要生富生時可憐哦!我就厝邊隔壁遇到一個學姊,台灣的學姊,我和她很好,她比較早去,有時沒錢和她借一下,再還她。後來富生快出生了,他還是沒改吶!壞朋友還是直直叫他,他一直要求娶細姨,我說:「你沒資格!你老爸有辦法養五個、十個,你有辦法嗎?你連我都養不起,你要怎樣娶細姨?」他說什麼?「我老爸一個過一個,娶七、八個細姨,我老母都不敢說啥、不敢氣蹭(連氣都不敢哼)!」我說:「你在說啥?你老母是沒唸書哦!我吳淑美不同,你再看看、再娶看看?你再娶我乾脆離婚,全部還你,嫁給你這種丈夫我很厭倦了。」
我當時可以換錢,自己有一點積蓄不讓他知道,卡大膽,話也敢講,不怕他,說我不像他老母,他老母嘸唸書,你老爸有唸書,頭腦好後來唸師大 (當時叫國語學校),你不是ㄟ!乾脆貼條子紙我把你送給別人,我不要!離婚!他很聰明!他本性是善良不是壞,我說你考慮,三日給你考慮!乾脆我讓你這卡肖,去娶舞女啦、酒家女啦!每日陪你打麻將、跳舞什麼,你日後淒慘……他就惦惦!如果我生囡仔,我囡仔也不給你,我自己要養。他就沒考慮到三日,那一晚就跟我說:「美呀美呀!不要生氣啦!嘸要離婚!」他也是很聰明!我是想說有囡仔了,要不然追我的人很多,日本、台灣人都很多,他就說:「不要啦!不要啦!他以後不會再𨑨迌。」但是壞朋友啊……

生大兒子富生
我沒法度就不要和他鬧了,頭腦認真想賺錢。二伯婆生這個啟心,二伯婆做月子時,喜歡吃我炒的腰子,我直直問、直直研究煮菜,二伯公喜歡吃我煮的菜,他們請的人煮得菜不好吃,所以二伯婆每日都叫我去,我也說好,那時也怕那隔壁的,也沒親人,又生小孩很危險。當時沒有醫院這種便利,都是中國的土法,不過我那學姊有給我介紹一個日本產婆。我就從嘉興路走到仁貴路那邊,要差不多一小時,我想,走也好,走的話囡仔會卡快生,比較沒危險,就每日走去,二伯婆說吃飽再回去,我再走回去,每天走兩小時的路。有一日走到九江路的菜市場,他們那邊的路都有石頭,二伯婆問我要在那邊吃飯,我在那邊吃飯後要回來,黃昏也一直要暗了,就趕緊走,那時一個肚子也快生了吶!就「砰」撞下去!還好阿嬤沒做壞事,也很孝順,菩薩保佑喔!就啪!跌倒,囡仔沒怎樣。那時過橋的日本人、台灣人、中國人就趕快,「毆桑毆桑!妳有沒有怎樣?」就趕快大家把我的肚子捧著,那應該會流產吶!大家趕快幫我扶起來坐在那邊,直直問我肚子有沒有怎樣?大家說要把我送回去,我說不用,可以走,用走的就好,這樣比較有運動。這樣沒關係嗎?就沒關係啊!就直直走回去。
隔天四、五點時,有點紅紅的來了,我跟他說拜託,你要去玩沒關係,你寫一個電話號碼給我。我大概是要生了,還好我平日有問二伯婆,有準備,有去郵局買油紙,日本郵局買油紙和買粗被子和準備消毒水。我說,拜託你幫我寫,他說:「會啦會啦!」我跟他說,可能會生啦,沒跟他說昨日跌倒,嘸跟他講。他就寫一個號碼,到尾那一日的十一點開始痠。我都不是從肚子痛,痠痠痠……那個直直要來。我拜託隔壁一個中國太太,如果我要生時,請她幫我打電話給先生看看,打這支電話看他在嗎。她打去之後說,嘸人聽吶!嘸人聽請她打給二伯婆。當時二伯婆剛好生啟心不能來。當時九點多還沒十一點,二伯婆自己說,這崧阿真害(糟糕)!淑美現在要生,我月子又不能去,怎麼辦?日本產婆那歐巴桑也不會說話,就很著急(沒有人可以打電話叫日本產婆?)有啊!沒人會。我在痛,沒人會說日本話,當時電話要去外面打,我那邊貧民窟沒有電話,二伯婆那邊有電話,她沒法打來給我,我那邊貧民窟又是倉庫,哪有電話。那歐巴桑就幫我打電話給二伯婆,二伯婆問二伯公,二伯公說,五點就沒看見人了!要去哪裡找人?
二伯公沒法度,二伯婆也沒法度,後來二伯婆才打電話給二伯公一個朋友,林文中他太太,拜託那位太太幫我打電話給日本產婆。日本產婆開始有來一趟,來一趟後說,沒那麼快啦!她那邊家裡有一個生到當時還沒生出來,沒那麼快。她說,要不然妳等到五點,天亮五點時再到我那邊。她回去時我開始痠痠痠,囡仔就生出來,二伯公、二伯婆說,怎辦怎辦?和那林太太想說怎辦怎辦?二伯公剛好要出去應酬,或許天疼阿嬤,請他去在那時的大同舞廳應酬說事情,那邊不夜城每晚跳舞,到那邊剛好看到恁阿公在舞池正摟著舞女跳舞,二伯公就走進舞池就啪ㄟ(時髦風光)!你崧阿實在嘸采憮肖!現在和查某在跳舞!二伯公不怕聲音又大聲!阿公很怕二伯公:「來來來!」把他推出去,「來來來!馬上回去!」他就趕快被二伯公趕了就回來。二伯婆趕快打電話追那個產婆,產婆趕快坐黃包車,橋上兩個日本兵仔有聽到囡仔,富生出生時是三點四十七分,囡仔哇哇哇!
當時戒嚴,晚上很安靜,哇哇哇!那兩個日本兵知道哎呀!生小孩,他們看過我,外面上廁所時,他們在對面而已,他們有看過我,有點頭說日本話,他們知道我是日本人。產婆就說:「趕快趕快!」產婆從後門趕快爬上來和我道歉,說不知道我那麼快。剛好隔壁太太也沒生過囡仔,看到富生可愛就把他抱著玩!「ㄟ!查甫哦!」還好我有用消毒水,叫她消毒水用一用再抱!我說,太太!妳趕快消毒,不然他會死!產婆進來就罵她!也順便跟我說:「毆桑!妳怎麼能讓她這樣抱囡仔!她的手如果有細菌,細菌如果跑進去子宮,妳臍帶還沒有斷,妳大人死、囡仔也會死吶!」直直跟我道歉,說沒想到我那麼快,就趕快趕那個走,趕快直直消毒,才斷臍,斷臍到好大概四點多了,這摳(阿公)才獀(溜)回來。
產婆回去了,我就都有準備什麼,才溜回來,溜回來之後歡喜啦!說:「生查甫!人勒?」我嘸要跟他說話,二伯公罵他很兇,二伯公很生氣,「你沒責任到這款!和誰在那邊!」他都惦惦,到滿月時他又跳舞跳到通宵才回來,我也看破了,不和他鬧了。富生就是這種情形出生的。但可憐,我嘸奶,奶是有,我奶頭凹進去,當時如果有手術就可以把它拖出來,囡仔吸嘸啦!那時沒有奶粉,只有大人的克寧和雀巢,我不知道囡仔無奶哭整暝!我就用手把他壓投靠近我奶頭,他奶頭含著吸嘸吸嘸,哭到無力睡著,醒來又唉,沒法度我就用揹的。那時我就在床上後面,囡仔給他,我人這樣倒著揹後面,不像現在可以直接,就這樣揹,然後綁起來。
十二月剛好在下雪很冷,有時我整暝沒睡,外面這樣遮著,日本那個棉被用著,這樣走走走,是到四十日時林太太和二伯婆來看我,淑美妳那囡仔怎麼愈養愈瘦?不像出生時胖的粉紅粉紅,呷嘸啊!哭整暝整日,呷嘸啦!也不會買牛奶……二伯婆看到說:「啊!妳這囡仔餓到了!」二伯婆那時因為有啟心,二伯婆奶很有、很好,一邊給他吃,就一直吸!才知道餓啦!餓到了,秀瑜才跟我說買雀巢或克寧的大人牛奶粉,只有這些,雀巢是英國製、克寧是美國製的,買這給他吃,泡薄一點。妳的奶沒關係,買那個補,補看看奶頭會不會出來,出來後富生沒牙齒,趕快咬著!就吸嘸很多,還有二伯婆的奶,二伯婆我每日抱去坐電車到那邊,一邊奶給他吃,這樣大漢的。

小兒麻痺與日本醫生
那時要去二伯婆那邊給富生吃奶時,坐電車,到那二伯婆那邊,那時美國仔什麼都還沒撤退,戰爭是戰完,還沒撤退。在電車,他就古錐,笑咪咪,這勒還粉紅粉紅、肉又白,頭髮還比妳這個還水,他頭髮尾巴稍微有點捲一點,尾巴和前面一點點,沒有整頭,一點點捲,笑咪咪,我抱在手上,美國仔到了,不知是猶太還什麼,就說:「Hello Baby! Baby, hello hello hi!」就手把他拉著帶出去 kiss! kiss you! 可憐就得到小兒麻痺,那時哪知道小兒麻痺?!不知道吶!這小兒麻痺說就是外國人,美國仔比較多,猶太比較有啦,外國人的,我們東洋人很罕得,就這樣給他親,親的吱吱叫,嘴呀什麼的都親,吶一日回去就發到四十度的熱,一個囡仔哭整暝。那時戒嚴不能出門,啊這摳(阿公)是還沒回來,發到四十度,要怎辦?不知道?!到天亮五點時,戒嚴才開放,我才趕快揹起來,問二伯婆他們在看的日本醫生在哪?妳趕快去盧溝溝子路那邊,去那邊叫里(さと)見(み)先生,給他撞門他就開,他都專門在看二伯公。我就趕快揹,還在下雪,穿好拿雨傘,就趕緊走走到那裡給他撞門,他很好,先生很好,問我:「歐桑,妳怎麼了?」我說:「我囡仔四十度以上,從昨天一直發熱,我等一直無法出門。」那醫生很好,他老爸老醫生啦,和兒子博士兩個這樣趕快看,量了四十幾度。用一根槌子身體一直打,他跟我說:「趕快趕快!」當時嘸冰水,趕緊冷水面巾一直換一直捂,當時肺炎沒有藥,用那個吊膏,他開始是說:「歐桑!怕是肺炎,肺炎會這樣。」他說:「沒關係!我這裡有吊膏,妳吊,前面後面吊,頭殼面巾如果熱了就換。」他趕快包藥給我,他說四小時吃一遍,回去吊膏如果貼得熱,像現在的貼膏,就再換,他就把那個給我,我就整暝都沒睡,一直一直換,後來熱有比較退,他叫我:「歐桑!妳以後不用來。」
那個少年醫生博士很好,「我會給妳往診。」問我說住在哪,我想說歹勢啦!住在那間寮子,我說:「嘸好啦,先生!你患者那麼多。」他說:「沒關係!我患者多時,我有黃包車,我坐車去,妳嘸用來。」他同情我們,就每日要靠近中午時,患者在吃飯前,他就黃包車來到前面進來,如果有時前面比較晚來關著,他就從後面那邊,他也爬,就這樣按樓梯爬上來,要包紅包給他,他說嘸用!要包車費給他,他也說嘸用!人很好!
這樣每日來,有一日熱比較退了,他就拿鎚子打,那腳不能舉、不能動,他就說:「歐桑!」那時肺炎退了,「歐桑!妳歹運吶!」「怎樣了?」「妳這囡仔得到小兒麻痺!」那時也不知道是什麼,他說:「歹運!不過沒關係,我幫妳醫。」他才跟我說小兒麻痺是外國人的細菌,大人也有,外國人細菌感染的,他問我怎麼得到的,我才跟他說當時電車被外國人親,嘴也被親!他說:「沒關係,我幫妳醫。」二伯公剛好和很多日本大臣很好,日本人在上海有開一間叫做銘傳醫院,它那是公立的,院長是二伯公的大臣的小弟,所以二伯公也很好,就去找那位院長,院長才介紹用針灸,日本叫做お灸,針就是お針。我才每日要用走的去銘傳醫院,銘傳醫院特別算我便宜,因為二伯公的關係,後來又介紹北四川的這間專門在照電光的,這間比較貴,一日喔,阿嬤要走這樣去。內科里(さと)見(み)先生他也每日來看,和北四川電光的這樣,富生才有辦法這樣站起來。里(さと)見(み)先生說很多人這樣吶!就這樣嘸能走,得到就嘸能走。這樣六年,日本人都是給人聘來的,光復後趕回去了,被趕回去那早上還是來看我們啊!才跟我說他要回去了,沒辦法來看了,啊我只知道東京,忘記問住所(就是東京里(さと)見(み)先生)嗯!就嘸知道。那醫生人很好,他跟我說要保重哦!

上海 (一)

大意:阿嬤病癒後即從南京返回上海,一開始住在二伯婆那邊,懷了二兒子和生後,二伯公要阿公負起養家責任,搬出去住,但因為阿公沒錢,不得已只能租妓女寮區的一間倉庫。

住二伯公家
回去上海後,恁阿公也嘸厝嘸什,攏是去攪擾二伯婆、二伯公,二伯婆是對我揪好,所以阿嬤揪尊重她。二伯公也是好,但二伯公人金土,好時很好「來來來,我帶你們來飯店吃什麼,帶淑美來……」那心情壞(日文)時,「你進來欉算(幹麻)?!嘎我出去!」阿嬤的人性情溫馴,我攏到做夥攏可以適合,二伯婆是揪愛我去她們家(有伴……),我ㄟˇ做衫也好,當時孩子衫難買,長衫都拿去給別人做,啊那恰ㄆㄥˋㄙㄟ(毛衣)寒天時的衫,我都會啦。我有一部車(裁縫車)喔,當時都嘸當買孩子衫,我會嘎剪啊。那時高女都有教,就車車車,所以她孩子的衫、褲都我在做。在那時開始,只要去哪一間餐館去吃,我就學起來,所以揪愛呷我炒的腰子。二伯婆,揪愛呷我煮的菜。
我開始住在她們那邊差不多半年時,懷富生啦,恁阿公在上海時交的狐群狗黨喔,就一起出去,他就去上海三年喔,大家都在卡油他的錢,他月薪不錯啊!他怕二伯公,晚上都玩到暗暗,就翻牆進來。二伯公那大女兒阿心姐(王冰心啊,我去時他就跟我說:「毆巴桑,」那時他們都說日本話,讀那個日本書「妳毆吉桑喔……晚上喔,翻牆,怕爸爸看到。」二伯公會罵,就嘸厚看就好了,隔天一大早就趕緊去公司,晚上暗暗二、三點才翻牆回來,玩到當時上海大東舞廳啦、「百樂門」舞廳啦、啥米舞廳啦……每一日跳嘎幾摳醉醉醉,錢都開了了,朋友都他在出錢吶!這個阿舍!對朋友真的很好。
我就有一日就堅苦,在吐。二伯婆就幫我叫上海的里見(さとみ)醫生,那時在上海的日本醫生。那個老醫生喔,聽一聽、摸摸後就嘎二伯婆說:「恭喜!おめでとう!妳這小嬸有小孩了!」喔!那時二伯公一聽到就罵恁阿公:「你喔!整天只知道𨑨迌(遊玩嬉戲)!你攏不知,攏嘸在顧家庭!你淑美有小孩,你給我搬出去!」二伯公就這樣罵他,這樣是金好,嘸常常要靠人,住人家吃。阿嬤想說,住人家裡,阿嬤人知道,做工作啥米。
他是三伯公祖的兒子,真正我們阿祖頭殼卡好,三伯公祖頭殼敗吶!一生嘸賺錢,三伯公祖生這個二伯公和三伯公頭殼好卡。二伯公卡有量啦!二伯公讀東京帝國大學,到尾就對這個林柏壽他兄哥林崇壽,當時揪呵亞郎(有錢人),只有一個兒子,把他聘請作這個家教,所以二伯公才去天津、北京。那個林崇壽喔,在天津開那個貿易,只有一個兒子,好幾個太太只有生這個「林子魏」,就請二伯公去做家教,順便做一些貿易,到尾這個林崇壽嘸知怎樣……我才說大陸我不太愛去,他這樣大生意人喔,到尾去福州,他身邊也很多人嘎他保護,說去福州就沒看見人就死了,到尾他老爸死……他老爸失蹤啦,到那時都找嘸他,二伯公才離開。二伯公大學都是一些同學,那時的大臣都是他朋友,他才按天津回來上海,他這些朋友就日本帝國大學法律系,說這樣也很有趣,頭殼呷好(那麼好),說考辯護士考嘸到,他說他「花桂花嘸透」,那些日本大臣來到上海,上海就那些大臣大家給他機會,所以說話攏通。他ㄟ郎嘸當嘎郎貪污(不貪污),金啊吶正派,所以到尾喔,他開銀行…(所以他嘎阿公罵,阿公就和妳就搬出來就對了?) 嘿!

妓女戶旁的租屋生涯
啊他不是被二伯公罵,到尾才去嘎我隨便租那種野雞間啦!就是妓女戶啦,跟一個木材行的老闆啦,他們在那邊做倉庫,那個厝是板仔(板子做的),站著會沈诶沈诶(晃動)!後面樓梯都是野雞間、妓女戶在那邊賺呷!頭前是木材行倉庫,日時到五點時,兩個顧倉庫的,兩個顧倉庫的對我揪好。攏就關起來,要煮飯什麼就按後面進來……可憐哦!後面那些野雞間,一間間都用ベニア板(三夾板)隔起來而已吶!阿嬤那時才二十歲(不就很小間?)嗯……就只有一個樓頂,沒多大間啦!就像這個廳(松江路的客廳)喔,也嘸便所,臨時才去買一個屎桶,在外面那……
現在妳們吶有去上海,嘉興路不知拆了沒?嘉興橋、嘉興路那邊做電視的……貧民窟啦!前面一點(空間),用三塊ベニア板,屎桶踩在那,就在那邊ㄏㄟˇ(如廁)。後面暗暝摸,樓頂爬起來才隨便用一塊牌子放著,就在那煮飯。中間再買一張床,二姑婆他們來時才趕緊去買二、三塊塌塌米,二姑婆來甲啊吶(才這樣)。阿嬤那時樓下倉庫對我揪好,如果有煮什麼麵什麼,就捧吼哇呷(給我吃)。那個屎桶啊,每一日就有那個抹銅車,後面野雞間那邊,大家就拿一支屎桶秤倒一倒,抹銅啊!抹銅啊!鐺鐺抹銅啊!就要出去倒。
我那時二十歲,水水嘛,剛剛才有孩子,肚子裡嘸看時,出去要進去那個嫖客就嘎我拉著!要把我拉進去賺啦!我那時就向人學,會說兩句上海話,「幹什麼?!」我心裡想說不能像日本時代那麼溫馴,就要學他們這種中國查某,「你幹什麼?!你拿我幹什麼?!」吼──就和他這樣恰吶 (推)!啊那個嫖客就說:「ㄟ……妳這個姑娘怎麼這樣子啊?!你不是跟人家、跟我要睡覺?」「睡什麼覺!!」……熊熊要嘎我拉進去,剛好他們妓女戶的保鑣,在巷弄門口在拉客,看到趕快跑來,「啊,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這隔壁的太太。」「哪裡是太太!明明是姑娘!要和人家睡的姑娘!我喜歡她、我喜歡她!」吼……嫖客就被他拉著,我就趕快爬上樓頂,爬到樓頂時,吼!實在風火兜 (很生氣)!
他(阿公)就隨便叫那房東喔,釘三塊ベニア板隔一隔,屎桶放在那,在那邊放屎尿。那沒關係,隔天早,野雞間那個抹銅車喔,拖屎的用車,鐺鐺鐺抹銅哦!抹銅哦!就愛拿那個屎桶下去那,拿一個屎秤,和人在那邊秤!吼……我就……他要溜出去,我就把他巴著,「別的我可以忍受,你今天給我租了這間妓女戶的隔壁那種,你要叫我和這些貧民區這些太太,頭髒這樣用著,在那邊清屎桶……你這個王崧嶽!如果今天要嫁給你這個王崧嶽,我不用唸到高女!」日本時代台灣是高女最大間!那時沒有台灣大學,哪ㄨ就過一級,我不用這麼辛苦。「今天就是你老爸騙我老爸,說我兒子瓦乖嚕瓦乖(多乖),在上海做事業,這樣騙!我老爸古意人,相信想說台南這個王開運怎麼會說白賊!啊其實這樣你家的教育喔……嚇死人!我今天揪後悔,要回去嘸法回去。」
大東亞戰爭,當時船都嘸,都嘸飛機啦!音訊都不通,一個人在上海,舉目無親!只有二伯婆。二伯婆有那麼多個小孩,不敢(麻煩)吼,二伯公好是好,揪土ㄟ(講話很魯直)。「你……你給我設法,嘸吼,你再給我出去……你要再自顧出去公司吼!你北(阿嬷)要死給你看!」就把他拉著,我那時就覺悟了哎!不能像日本教育那樣,日本教育就三從四德,我又有做過老師,又更加喔やさしい(溫柔),不能やさしい,再對他吼,對他男尊那個嘿,他的手不就被我拉著,我就要和他拼命!「你今天看我這個吳淑美……我喔,堂堂讀到這樣,今日給你這樣……你再呷看麥!你再呷熊(狠)呷看麥!阿嬤如果在起壞的時候那個正義感也很那個,我說:「你再看麥!你再假肖看麥!我一命賠你!」我今天也不能回去台灣了,我一命要賠他!他就嚇一跳失色,想說我從以前到現在皮鞋都幫他擦什麼,今天起壞還壞成這樣!就嚇到,嚇到就拜託那木材行老闆,讓我們搬去隔壁,每早提屎桶由他去。吼,我那時就想說,自己哭一哭,想說要回去也不能回去,阿嬤有孩子了,有富生啦,他一個月丟一些錢給妳,給妳生活而已。

南京

大意:結婚後,阿嬤和阿公便遠赴中國上海,幾個月後轉至南京,阿嬤到南京後不久發生第二次世界大戰,與台灣交通完全中斷,南京衛生條件不好,阿嬤因而罹患瘧疾差點喪命,病將痊癒時,還見到她爸爸的魂魄飛來南京看阿嬤。

準備遠赴中國
我就坐火車到台北,我的老公在上海沒有賺半cent回來,沒錢又嘸敢跟他老爸說,他看我有嫁妝,我的嫁妝有一千元,當時一千元可以買兩棟房子,他就這樣肖想,跟我說:「美呀美呀,要不然妳這一千元先借我,我來上海再還妳。」我就想說,都嫁給他啦,好啊,我就把銀行簿子給他。他先領了六百元,六百元就是一個人到國外上海差不多是三百元,我們兩個人就六百元,之後的火車費、到台北在永樂旅社住了一夜,那些錢都是我出啦(是從台南到台北?) ㄏㄟˇ……從台南到台北,啊我那時在台南坐火車時,哇ㄟ心肝就像是現在唱到那首〈火車已經到車站〉我的目眶就紅起來,老爸沒辦法來送,老母呀老阿來,喔……有啦……那個大兄嫂和他來,還有我的好朋友錦連阿姨。我有交代錦連說我去上海時這中間,拜託她對我老爸、老母多關心,因為我知道兩個兄嫂很不孝,都在吃老爸。啊!我老爸一隻手愛飼三十個人,還要請人什麼的,是生意很好,揪ㄍㄠˊ(很會)賺錢,我就交代錦連阿姨啦,錦連阿姨就說:「好好好,我會常常嘎妳看……嘎妳老爸看」喔,就這樣,離開時,覺得心肝很難過,一直哭哭哭……

到台北之後,就去住旅社,我的公公嘛來啦,來去送我們到基隆,要上船,當時都是船啦,沒飛機。(那時阿祖是住在台北?……)台南(喔,啊他是和你們坐火車到基隆?)他坐火車是另外坐喔,旅社住同一間,啊旅社他也沒出錢吶!都是阿公說:「吼我出啦。」事實上是我在出啦,不敢跟他老爸講,他老爸問他:「啊!你那邊每樣有準備好嗎?」「有啦!攏總ㄨ啦!攏金好係!」啊其實他那三年賺的錢都為他朋友開了了,我到基隆後,銀行簿子還剩四百元,,剩下零頭是當時我寄在嫁妝裡面ㄋㄧㄠˇ起來用的,就剩四百元。那時的人大家攏單純,嫁出來就不敢再拿給老母。我那銀行簿子如果拿給老母、還是我老爸就好,就不敢,我老公也不跟我說上海有台灣銀行,他不說啦!我到基隆要爬上那個船時,我想想覺得說拿這銀行簿子和印章也嘸用,我厝裡的人也都很正直、很古意,嫁出去也就不會再干涉什麼。就到那時,我公公送來到這個,要爬上樓梯時,我就把銀行簿子剩四百元和印章。四百元當時很大元,可以買一間小棟厝,我就拿給他,拿給他後,他就把那些錢攏總領出來,領出來就匯到南郡運輸店。台南他有開運輸店,他股東啊……要匯入ㄣ……他當時不夠錢,就把我的四百元用下去,南郡運輸店是他招股東合股開的,在做運輸啦,那時是運鹽、土、米喔!


染到痢疾
我在南京差不多住半當,頭去時三個月就「大東亞戰爭」(指第二次世界大戰)發生啦,發生時我三個月就得到這個病,因為幫房東照顧五歲小孩,擦大便時染到細菌,染病了個把月,險死。住在樓上的日本人,那個日本婆婆和媳婦對我很好,就說:「ㄟ啊毆桑勒?怎麼沒下來煮稀飯、煮飯?」才兩個到我房間看到我倒著,她們說,毆桑妳是怎麼了?我說我從昨天到現在拉了八十遍的血屎了,澇(瀉肚子)屁股擦起來又再澇,差不多八十遍,她們說這樣王先生?王先生就去上班了。唉呦!!這樣怎麼行呢?她就趕緊喔,電話幫我叫南京一個日本醫生,她們日本人都給他看,來給我看,醫生說咳啦!去得到、餵到壞菌的傳染!他建議最好趕快去上海的福民醫院,日本人公家開的大間醫院,去那邊妳才有得活,啊哪嘸去那都死。那時死很多,嘛是阿嬤的命韌還是安怎,我說醫生要怎麼去,你那個孩子尿布包著,坐夜車喔!從南京到上海那時要八、九小時快速火車吶!就說結婚後在上海一個月,迌(遊玩)一個月就來這邊,大東亞戰爭時就得到這個病。那兩個婆婆、媳婦就滴滴給那醫生:「醫生啊!拜託喔!」就說日本人不是壞,好的很多啦,是說那些軍閥在那個……「拜託你!拜託你!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救這位毆桑!」那個醫生就想一想,有一味ダ .ア .ン,ダ .ア .ン,ダ .ア .ン,ダ .ア .ン就是消炎的,頭一遍的消炎劑啦,他說我這味給妳吃,吃了如果會好,就算是幸運,如果不好,就是無法度了。
所以這個媳婦就趕緊衝去醫院幫我拿藥,他說妳要按照時間,按今天起都不能吃稀飯、飯不能吃什麼,開水是答磊答磊(一點點滴著)而已,那時就沒點滴,他說像這樣喔十日看看,要給我注……那時沒有點滴嘛,要給我用那個大筒(大針筒)ㄟ一百CC,注那個葡萄糖喔,要給我注!我的脈很沉啦,沒人可以給我看到那個 (血筋)。那老醫生就說,哇~那這樣死了,這營養針要怎辦?滴滴給我摸插好幾洞,就這啦,很沉啦,到現在醫生也沒辦法嘎我插這邊,到尾哦,就想到「唉!我醫院有一個藥劑師,日本人,那個注射金ㄍㄠˊ(很厲害)。」說醫院都是他在注,「我把他叫來幫妳注,如果他再注無法度,這下就無法度了。」就趕緊把他叫來,那個藥劑師差不多四十幾歲,那老醫生五、六十歲啦,滴滴嘎我供「卡摸就摸嘸吶!他說幫人注到現在,沒有人像我這樣脈沉在底下,(嘿, 阿嬤……我有在按,還摸嘸)兩手都嘸。嘛不知怎樣,他就說:「好!我再幫妳摸看邁。」就滴滴摸、滴滴摸,啊他就有經驗,知道大概在哪裡,到大概那裡時摸嘸,「好!摸嘸沒關係!我知道一定在這底下!」就這樣大力,吼……橡皮筋綁著,大力就這樣,嘿,大概在這,注射筒就這樣,他說一次沒有、再一次,如果一直沒有就插下去時血出來了,就高興一下,「吼!!按吶可以,就在這邊。」就每一日那醫生帶他來嘎我注,注到差不多。
他說頭十天妳都不能吃什麼,靠這個注針,啊嘎開水一點點而已,連稀飯也不行,他說妳就要忍耐,巴豆妖(肚子餓)啊,夢到要吃什麼、要吃魚,就按吶沒關係忍耐。忍耐到第十天,他每一日都來注針,每日ダ .ア .ン,ダ .ア .ン給我呷,啊那日本人每日,到最後要呷稀飯時,都是那媳婦幫我控ㄟ(悶煮)!到第十天時,他說可以給妳呷一點點爛稀飯,但是不能飯粒進去,飯粒下去妳也咳!那日本婆就幫我煮,頭時一湯匙而已,用吸的,按吶增加、增加到一個月,足足一個多月、四十天時,說可以給我呷稀飯,幾西亞(一點點)!才說叫我可以爬起來。
剛爬起來時嘸走哦!像小孩這樣扶著行兩步這樣,就用到差不多兩個月ㄟ時才好,好也不怎麼能走,也是靠壁行,到尾差不多到足足要三個月才完全好,完全好也還是金嘸力啦!我就衣褲換一換,要去說道謝啦。要坐車,日本那兩個帶我去,醫生才再問我說:「妳是日本人嫁給中國人對吧?」我說:「不是啦,我是台灣的。」台灣那時就是他們的領土,「我是台灣郎啦,我尪也是台灣郎。」他說妳尪看起來像是中國郎,啊他就都妝那個型,他沒和我作伙去啦,他說:「安吶哦!」又問我說:「妳日本話也這樣……」那時國語稍微會講而已。
(阿嬤,妳國語怎麼學的?)向小孩學的。(那時說國語就是北京話是嗎?)嗯……南京都說北京話,上海又不一樣。上海話我嘸說很愛學,就像是在冤家勒(吵架),溫拿會通啦,聽會通啦,嘛會講啦,說起來難聽我嘸愛。(所以妳在上海也都說北京話?)嘿,攏北京話卡多。
我說天還疼阿嬤啦,好加在有光復喔,嘸能在哪裡待那麼久給他糟蹋啊!當時阿嬤很堅強,那個日本人說、意思是說,恁台灣哦!他不曾來台灣,台灣查某囡仔嘛有基款ㄟ……阿嬤那時二十歲,扮起來不錯啦、水啦,氣質有啦,氣質和人不同,有一點卡特別的氣質,我穿衣服不會說對人時走,自己合我的個性在穿啦。我就給他道謝了,後來,恁阿公說要轉回來上海,才回去上海。

爸爸的魂魄來南京看阿嬤
當時在南京時,大家都嘎我隱瞞,我不知道我老爸死了,妳阿公知道,因為怎樣勒,我這個同學錦連阿姨,哎!我在南京三個月時,我就很恨啦,很恨我老爸,恨我老爸熊熊給我作了這門親事,所以我都沒寫信給他。我從上海到南京破病,我一封信都不要寫,心裡很恨啦!來這邊給他(阿公)這樣糟蹋喔,他還跟我說:「對!妳讀高女沒錯!妳讀得比我高沒錯!」就壞朋友在那邊……「妳嫁給我啦!最好是呸勒呸勒去煮飯啦!」(吼!越生氣)要求我要像他那個壞朋友這樣,乎他娶細姨就對了!啊給我做大某,要求我這樣,再這樣……一張床查甫睡中間,兩邊大某、細姨這樣睡!「對!妳比我好沒錯!但妳被我娶到上海、南京,妳嘸我的法!」吼!很生氣,要嘎他巴起來,要嘎他打!他這點還好,不敢打,他就趕快出去,出去就晚上就沒回來。有時嘸回來、有時才有回來,阿嬤自己哭一哭,很恨我老爸。
我老爸就……每日也沒半封信,病就一直加重,加重時,我這個好朋友,結拜的、錦連阿姨是和我結拜的,剛好在我們頭前家,每日來看他,看我老爸這樣思念「啊這個阿美,到現在沒寫一封信,那邊發生大東亞戰爭,不知道有沒有怎樣?」他這樣跟錦連阿姨說,錦連阿姨說要不我寫一封信來問她怎樣?」啊那封信喔,要先轉到日本、再轉到香港、才轉到南京,那時台灣人卡少,日本人多,到阿公那間錢莊,錢莊就現在的合會那種,合會就是和人換錢寄錢,那時錢要換啦!要怎麼說,是小間銀行還是合作社。因為二伯公和人有關係,就安排阿公接著個位,剛好下班,那時我剛剛好起來,可以爬起來坐著,就拿一張躺椅,和人租一間,厝邊就有曬衫的地方,在那邊稍微晒一下傍晚的日。他進來了,就拿椅子坐在我旁邊,把那封信打開來看,一看!啊!我老爸死了,我那個錦連阿姨寫來的。那時在南京(阿公)還沒到這麼壞,因為南京還沒有教到壞朋友,壞朋友都在上海,我跟他說:「崧啊!你再看啥?」「嘸啦嘸啦!普通的公司證件。」其實是寫說我老爸死了,裡面說我都沒音信,我老爸思念啦!到尾我有寫給我同學啦,所以我同學才會知道那田庄的住所,我在上海時有寫給她,說所有我從台灣帶去的長衫說不能穿啦,所以二伯婆借我長衫,到尾我才自己做,我穿二伯婆的長衫照、照了一張相,就上海人設計這一型的,我就連那張相寄給我同學,我同學一接到我的相就趕緊喔,拿去給我老爸。我老爸就說:「哦──這樣沒關係、沒關係……這樣美呀、這樣阿美平安!」就哭了,隔天就死了,這樣安心了,錦連才寫了這封信來。阿公不敢跟我說,我才剛好而已,不敢跟我說,啊我不知道。好起來後就回到上海,他才跟我說。
我那時實在是對我老爸……這人家說陰魂是真的!所以阿嬤有夠相信因果報應,我老爸的魂就這樣飛到南京,我坐在那邊,恁阿公在看那封信,那時是黃昏,夕陽透過來,我就看到「哎呦!多桑多桑!你怎麼來了?!怎麼瘦成這樣?!」他就這樣顛勒顛勒……瘦比巴!都沒有說話。「多桑多桑!!你怎麼這樣瘦成這樣?你是有破病嗎??」攏嘸說話 (那不是妳在睡覺時?)嗯……嘛不是在睡吶!就坐在那邊(哦!黃昏時)黃昏時大約四、五點時(阿公在旁邊),嘿……阿公下班拿椅子坐在旁邊,剛從公司拿那封信回來,打開來看了不敢說,他怕說了,我的病又再復發,我老爸就嘎我看著、看著「多桑,你怎麼不說話啦?」說一句:「阿美!妳今天好了、病好了,這樣多桑就安心了,我要來去了。」就轉頭要走,我直直嘎叫,直直嘎叫……他沒有回頭,自此以後就沒有再來過。恁阿公看到我在叫多桑,就問:「阿美阿美啊!啊妳怎麼了?」「哎呦……我剛看到我多桑,一個瘦比巴,病得瘦比巴,這樣黃丕丕!來這邊看我,說我病好了,這樣沒關係……」阿公聽了嚇一跳!

出嫁

大意:阿嬤的父親因懼怕日本政府將年輕人外調戰場而答應王開運的下聘,阿嬤被迫出嫁,初嫁進王家卻看到大家只忙著打牌,阿嬤心裡非常難過、孤單,對前途感到十分茫然。

王開運三日匆匆下聘
三舅公(阿嬤的三哥)有一個同學叫林耀宗,以前都會來等三舅公一起去上課,三舅公有時候會害他遲到。耀宗是很認真的人,我不曾跟他講過話,只有早上我趕著去學校的時候,他看到會笑一下,稍微點一下頭而已,不曾講過話,這樣持續了五、六年。到畢業的時候,他沒有去日本考,他也沒有去考台北醫專,而是去考成大,成大很難考耶!報考現在的成大,那時候叫做高等工業,我們台南一間而已,那個機械系、電機系什麼,只有台南高等工業有而已。台北是台大啦、台北醫專啦、台大醫專,如果是要做engineer就是讀成大,他考上耶!考上電機還是機械的,他就在那裡讀兩年,一直到我畢業去學校教書,才再讀兩年。但是他要讀的時候,知道我要去教書,星期六就會回來,他星期六跟星期天都會回來,那時候他想說他大學生啦,就比較敢跟我說話,我也想說我出來社會了,他就是禮貌啊,是我哥哥的同窗,而且和我們家認識也有五、六年,他如果來就在我們家店門口,我們兩個會坐在店裡面講話。我媽媽很怕我嫁給他,因為怎樣呢?因為我媽媽不是嫌棄他什麼,只是嫌他家庭沒有很好啦,普通啦!又再加上爸爸有大老婆、小老婆,他是大老婆的小孩,又是大兒子,那麼多的小孩,她也不是說不要讓我嫁給他,只是說嫁給他會很拖。就這樣,我們如果說話,我媽媽就來站在中間啦!但我還是跟他講話。後來,我媽媽想說糟糕,這個耀宗好像在追的樣子。
剛好那時候,王開運就叫我爸爸的一個好朋友羅思德,帶他來我們家裡。(問:妳剛才是說,妳在北門那邊是辭工作了嗎?)我還沒辭,辭工作要六月,那個時候差不多四、五月啦,王開運,就是伯公他們這個ㄇ婆啦,就給我們後面那個他挽面啦!這個叫做玉婆的嬸嬸,他說,你們有認識漂亮又乖的、又厲害的女孩子嗎?幫我們找一下啦!我小叔現在人在上海啦!孩子在上海啦這樣!這個玉婆就回說:「有啊有啊!我們那個溪嬸的女兒,那個阿美從小乖又美又加上會讀書,現在在做老師,來做這個(做這門親事)。」那時大家都叫我爸爸溪ㄟ,你們ㄇ婆就說,好啊好啊!給我們做。
這個玉婆看到我們柱子巷那個房子是大房子,那時候王開運他是紳士,所以他的房子蓋得漂亮又很大,加上庭院有一棵玉蘭花,玉婆就很喜歡,就想說這個很好,有錢又有勢,就去跟我媽媽講。我媽媽不答應,什麼孩子在上海,以後豈不是讓你帶過去,我媽媽不要,他就去跟我爸爸講,我爸爸到最後給他答應說,好啦!你去叫那個開運桑、叫羅思德來,那時候羅思德的兒子也是醫生,也是三舅公的同學,他也在愛我呢!他是在日本九州九州大學讀醫學院,休假的時候,他就拿著一個箱子來幫我拍照,他原本跟三舅公是同學,還有他爸爸跟我爸爸很好,所以他也來看過我,我是比較會跟他講話。
我爸爸說要不然你去叫思德兄來啦!如果要看阿美,她星期六就會回來,星期六只有半天,星期六就會回來,一直到星期一早上坐頭班車回去。那個你阿祖……開運真的去找來,星期六下午,我也不知道,我一回來,就在我們前面店門口的中廳坐著休息,我爸爸在客廳泡茶等他(阿祖王開運),思德伯就笑著帶進去中廳。
如果是普通人是不能進去我們的中廳的,那時我剛好坐在那邊,他就問,阿美妳今天學校休息對嗎?我說是啊!就放假,我就坐十二點的車,從北門來到台南差不多四十分、五十分鐘。喔,這樣喔!妳什麼時候要回去?思德伯就在問那些有的沒有的,妳怎樣怎樣,我就回答他。恁阿祖就在那邊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那時候我想說這個也不認識……(問:不講話一直看在做什麼。)思德伯就說,這個是我朋友啦!這個是我朋友啦!王開運先生啦!他只有說這樣而已,跟我在一起來的。
你阿祖也都沒有開口,他就這樣一直看,放著讓思德伯這樣在那邊高興。剛講完出去,一出去而已,恁阿祖就說,好好好!本來我聽說阿祖有拿一包紅包,想說我如果倒茶請他,他就壓紅包,如果看了喜歡,紅包就會壓下去,咦……我怎麼知道這樣,我連茶都沒有,你如果要茶,我爸爸的茶藝館都有泡茶請人,我怎麼知道他在看我。聽說是跟我爸爸說,思德伯說這樣好啦!他說人家開運桑說好!女孩子還長得很秀氣,說喜歡!也不說他兒子,也沒給我們看。我爸爸人太過好、太過古意,還有,學問太深啦!阿祖說,三日後,今天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二,我叫媒人喔,我爸爸人就很好,說簡單啦!沒關係都給你簡單,說簡單他就去弄什麼,弄一個戒指、什麼鑽石鐵,才三百塊的那個,就很來桑(不得了),鑲這個日本的白金,那時候日本的鑽石戒指很小一顆,現在一顆三、四百塊那種,那二只跟二百塊聘金,也沒說餅的事情。我爸爸如果做親,他都不要讓對方給花錢,有啦!好像有六個餅要給我們拜祖先。就這樣看完出去,你阿祖就說,三日後馬上訂婚,我爸爸他一時間就糊里糊塗,也沒想說孩子在上海,我哭、我求我爸爸,我媽媽也哭,我媽媽不捨得。一個孩子,那時候還不知道,像現在還不要緊,那時候共匪又在中國內亂,那時候蘆溝橋的時候,我剛好高女的三年級,上海事變什麼,那麼亂糟糟的時候,一個孩子這樣也不會說半句上海話或是北京話,一下去就要去那個大陸。

為避日本敗戰而遠嫁上海
我求我爸爸就對了,說對方要我嫁去上海,加上沒有看過那個男孩子,我又在台灣接受日本教育,話語不通,北京話一句都不會講,所以我說不行啦!我爸爸紅著眼眶才跟我說,因為喔,爸爸不是硬要妳嫁過去。我爸爸算是頭腦很好,他看準日本會輸,那時候就是這樣,日本一定會輸,妳又是有讀高女,在我們台南市沒有幾個,我們這條街跟隔壁那條街,女孩子讀書只有我跟我同學錦蓮兩人而已,所以日本戰輸的時候,一定會調妳們這些女孩子,那時候台灣就是高女最高啦!如果要再念就要去日本,一定會調妳們這些高女的去戰地,這個赤十字會,妳知道嗎?紅十字會,那時候叫做赤,去那邊做日本人所謂的戰地護士,一定會調這些有讀過高女學校的。那時候沒有讀書的比較多,一定會被調去。妳如果被調去戰地,(問:比較不好。)比較不好,(問:危險。)危險,有時候會死,(問:對啊!)妳如果在戰地,要等到戰後日本戰敗也不知道要到何時,我爸爸的思想是很好。那倒不如爸爸現在放妳出去,爸爸跟我說,給妳放出去,放給妳逃生一條路,所以爸爸才會答應這門親事。妳這個第三兄哥,他也是醫學院沒有考上,去考上東京的工學院,妳女生跟這個男生的第三,這兩個有栽培過,其他的都沒有讀,大姊那些就都是產婆,這兩個會被日本政府調走,什麼時候要死我不知道,不如我先……兩個都一樣,所以妳三舅公就沒有回來,就這樣後來去滿州、去艋舺,然後再回來。
他是到日本戰敗的時候才回來鹽水,也回去恁外公家。所以,我爸爸就跟我說,我是這樣給妳放出去,我就回答,對啦!你給我放出去不要緊,但是這個孩子我也沒見過,熊還是虎也不知道。他跟我說,如果對方的爸爸有辦法做到台南市議員,日本時代的台南市議員,同時又在台灣銀行,是什麼台南市的紳士,那一定家教不錯,我爸爸這麼跟我說,應該不會太離譜。
我也是很怕,不要,沒有見過的人,一個要讓他娶我過去,我跟我爸爸說,我兩個姊姊,你都有給他們對看,這次你就沒給我看,一下子就要給我放出去。我爸爸說,就是這種理由,我已經答應對方了,不能反悔。人家那個男生那邊的爸爸馬上來跟我們討我的戶口謄本,馬上寄過去給他兒子那邊的領事館,辦申請。妳現在要在這樣反抗也沒辦法,也就是說,恁阿公的這個爸爸很厲害,一張嘴很厲害,實在沒辦法,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單純的女孩子這樣怕,我爸爸他是……他說是要給我生路,如果是去戰地沒有回來,那是死還是什麼,跟著日本人這樣流浪很不好。

純純愛慕的破滅
剛好那個星期六,又隔一個星期的星期六,他們就星期六來看,星期二就來……訂婚了,訂婚很簡單,也沒有吃他的什麼,二百塊的聘金跟一對戒指各綁一條紅線,他爸爸寫了一首詩,我爸爸也是。那個讀書的詩,家教大概是不錯。又一個星期的休息,我第三哥哥的朋友這個姓林的,我們跟他說。恁阿公喔,這個姓林的讀成大二年級要升上三年級,那時候就是他來,說星期六我回來要再來跟我講話。我媽媽看到他就馬上跟我說,耀宗耀宗,阿美做給人家了。喔……他嚇一跳,臉就變青了,就是這樣,阿美做給人家了,做給王開運的兒子。
他就是讀中學的時候,跟恁阿公他們就是那個上、下屆喔!……他一聽就非常失望,一句話都沒講,就這樣眼眶紅紅的跟我點一下頭,我媽媽還是站在那裡,不讓我跟他說話。就這樣,他回去學校退學,不讀了,可憐!還是成大電機的呢!(問:對啊!)就這樣退學,他是他們家的大兒子,退學那一年就自己跑去日本,也沒有跟他爸爸講,就自己跑去日本去找我三哥。他在日本,也沒有讀書也沒有工作,三哥那時候好像畢業了,在日本飛機的工廠工作,找他可能是跟他說我的事。我三哥就這樣可能是有幫他問一下工作,但那時候剛好也在戰爭,沒有什麼好的工作可以做,就這樣,這個古意的孩子就變成會抽煙、喝酒,就這樣,什麼工作他也要去做,他是成大沒有讀畢業,變成中學而已。我那時候都惦惦的,不敢跟恁阿公說這個人的事情。實在是很對不起他,一個人好好的人生就這樣變了……變了!後來,他就沒有回來。他們家裡的人,他也不知道他們家裡的人,他弟弟就看他哥哥怎麼這樣,那一晚就失蹤了,隔天就不見了,去學校說要退學,他不讀了,去日本找我哥哥。他爸爸還來我們家裡找,來問我,我才知道他就這樣沒有回去。我有聽我哥哥東山在講,他到後來喝酒、抽煙,整個胃都弄壞了,他去銀礦山怎麼吃都吃不飽,那時候剛好是在戰爭的時候,怎麼賺都吃不飽,怎麼賺都吃不飽。後來恁阿祖跟我這個哥哥說,不要娶日本人喔!硬要他回來,工作。後來他就生病,聽說到後來娶日本女孩子,我聽說光復後他回來,他回來一次,一次而已,跟那個日本婆生了孩子……我是聽我哥哥說的,聽說回來的時候,後來就死掉了。
我大姊在在北門,她在北門做產婆的時候,我媽媽在跟她說,阿美做給人家了。我大姊說,那麼快做什麼,我在北門那邊認識一個醫生姓王的,他媽媽說,他兒子如果回來的時候才要互相介紹,我大姊說,怎麼那麼快就做給人家,是怎麼了?是做給誰?我媽媽才跟她說,對方是王開運他兒子。喔……我大姊就罵我媽媽,我媽媽說,不是,不是我主意的,我跟妳爸爸吵架,我答應了一個醫生,妳爸爸去答應他們的。喔……我大姊就跟我爸爸說,多桑,你怎麼糊塗成這樣?我爸爸反問,什麼?她說,對啦!你說讓阿美做給王開運的兒子,孩子也沒有看到,孩子去到大陸變熊變虎也不知道,(問:對啊!)你是怎樣為什麼就這樣主意給人家?我爸爸就跟她說,王開運是台南州議員,那時候台灣人要做議員是很難得,那時候的議員還要皇帝許可,他台南州是跟台南市一樣,台南市跟現在台南縣合起來叫做台南州,所以他是皇帝御派的台南州議員,台灣人沒幾人,就兩個人而已。我爸爸是說,他做到這樣,加上在台灣銀行他也擔任業務經理,現在喔,有兩、三間木材行,台南的紳士,我爸爸說,我就是相信他的門風,可能家教不錯,所以我今天才會說這個孩子沒有見到,雖然沒有看到,我就是相信他的門風,所以今天才敢說把妳妹妹做給他。
我那個大姊頭腦也很好,她說,多桑,你這個做不夠。他說,做不夠什麼?王開運對!台南市的名聲那麼多,又是議員又在什麼的,喔……很現沒錯,但是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他的別號叫做風流公子,王開運的別號叫做風流公子,很風流,我大姊又跟他說,他的兒子如果遺傳到他的風流,你以後怎麼對阿美交代,又要給人家帶去上海,上海那個七里洋場的地方呢。我大姊一直指責我爸爸,先去那邊三年耶,那是他爸爸的風流種如果又傳給他喔,你這個阿美,你怎麼對得起她。
我爸爸就這樣讓我大姊講到醒過來,就說,糟了糟了,是這樣子沒錯,那怎麼辦?他跟我大姊說,這已經成定局了,女婿五月要回來娶了,再過不久要回來娶了,這樣也沒辦法。我爸爸就煩惱,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煩惱,再加上我爸爸的那些老朋友,每一個都指責他,指責我爸爸。唉呦!溪兄,你也不要糊塗成這樣子,這個女孩子也不是說沒有地方嫁,也不是說長得醜,也不是說學問不夠,是怎樣你給他丟到那麼遠,又糊塗到孩子沒有見到。我爸爸的老朋友每一個都很疼我,他知道我是乖乖的,又還小、聰明又有讀書,當學校老師的女生沒有幾個耶!我爸爸就更加煩惱,一直煩惱,一直眼巴巴要看這個孩子,看恁阿公。要不然說,好啦!因為媒人來說這個孩子回來了,他就五月底回來,回來一個月。

初見阿公
  我爸爸一直等到那一天要趕快看到這個孩子,媒人來說什麼時候要回來,媒人就說,要你們阿美到火車站去接他,媒人說要帶我去,去火車站接他,接這個女婿。那一天我爸爸是沒有去,只有媒人帶我去,我一到台南火車站,月台那邊好像見到火車進來,還有一個瘦瘦又猴猴的男生笑著,他們那邊是伯公,他哥哥。我看到一個瘦瘦又猴猴,那時候大陸都這樣,頭髮塗得油亮亮,戴一副金框眼鏡,瘦到這樣瘦瘦的,我一開始想說,大概不是那一個吧!一從火車下來的時候,他哥哥就崧仔崧仔,他哥哥就跟媒人說,妳帶那個來,這是我弟弟,現在妳做媒人。喔……我看到差一點軟腳,就是硬支撐住,我們不能說失態啦!笑起來兩顆牙齒中間空一個洞,笑起來好像笨虎,他實在是裡面有舊的蛀牙,那就是小時候媽媽也沒有在照顧什麼,在長牙齒的時候舊的牙齒沒有用鐵絲幫他拔起來,就這樣舊牙齒的後面長新牙齒,到後來就變成空一個洞,那時候也不會說去齒科醫治,做兩顆牙齒來蓋住,笑起來好像笨虎,還有一個臉是花的要命,那就是長痘子,就這樣痘子沒了,變成這麼花,加上瘦巴巴,兩隻腳就像白鷺鷥腳,在月台的時候看到差一點蹲下去。
  但是也沒辦法,已經做給他當老婆了,只好眼睛閉起來往好的方面去想,他們就這樣回去,我也就回去,回去的時候那時候我二姊剛好回來台南準備生小孩,我就去看她,我就去我二姊那邊,我二姊的親家母也很疼我,她的婆婆很疼我,她說我的個性比較溫馴,二姨婆的個性比較強,她常常說,姨啊姨啊!我們那個如果個性像妳這樣就很好。我是比較溫和啦,我比較不會好強。我姊姊問說,妳看得如何?那個大姊是回去北門了,我就頭搖一搖(笑),搖一搖而已。妳為什麼頭搖成這樣?我說,不能說、不能說。是怎麼樣?我說,實在是有夠醜,一隻好像猴子,好像猴子。我姊姊就安靜了,不敢再跟我說什麼。
老人家的主意啦,又加上裝扮成那個上海樣子,看到那個油亮亮的樣子,我們接受日本教育的都比較實在,比較不會裝成這樣,他就去上海三年,就變成這樣,被那些壞朋友拖累。喔……我回去也不敢跟我爸爸講,也不敢跟我媽媽講,靜靜的,呵呵,我爸爸也不敢問我,我爸爸也嚇到弓,就一直跟媒人說,來新營那邊,說他要看女婿一下,就叫媒人去跟他們那邊講,他爸爸就安排說,要不然去新營那邊吃咖啡,新營那家餅店,像就現在那種coffee shop。我嫂嫂陪我去,我那個嫂嫂有讀國民學校,我媽媽是沒有出去,我爸爸跟媒人、那邊的爸爸跟他大哥這樣,我爸爸就一直要看,看到的時候我爸爸是不敢說什麼,一直問他,上海的狀況怎麼樣?你在那邊怎樣,那時候恁阿公說話就是這樣。回來之後,我爸爸就安靜也不敢問我,他也知道(笑),做到這個女婿喔,這麼醜,生得這麼醜。
  再來恁阿公就每天去我家,邀我出去啦。我爸爸的一些老朋友,有人要幫我做給律師,那時候的律師全台灣才兩個或三個而已,一個彰化的律師很有錢,不要,我爸爸說他不,因為我阿嬤曾發誓不嫁給那個(問:律師?)文武官,(問:喔。)他說,律師也是壞人,狗相咬啦,要做什麼,律師、警察、檢察官那種都不要。要幫我做的那些都不行,現在來的人大家都說,溪兄,你怎麼要將一個女兒嫁給這種的呢?這個孩子看起來很輕浮,他就裝扮成那種,戴金框的眼鏡,頭髮油亮亮,就像人家上海那種跳舞的樣子。恁阿公裝扮成這樣,瘦瘦的,西裝都穿那種東不魯(日文)的,不是那種西不魯(日文)的,以前日本都是穿東不魯(日文)的,人已經瘦成這樣了還穿這樣。這個也講,那個也講,一些老朋友說,可惜你這個阿美,溪兄你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大家一直講,我爸爸就安靜都沒話可說,就一直想辦法。但是沒有辦法,就這樣,我爸爸就生病,煩惱到生病,生病的時候,勉強到我要嫁的時候。
我要嫁的那一天,恁阿祖那邊就人面廣,在朝鮮閣宴席開了不少,他的陪道就很多,日本人、台灣人都有,我爸爸那時候都沒講,想說娘家都不要出頭,所以我媽媽都沒有出頭,我爸爸帶我那個大哥,事實上勉強勉強去那邊,人家要介紹什麼就要去見個面這樣。就這樣宴會後回去,宴會結束後,他還有跟我大哥去恁阿公家看,看一下情況,看一看才回家。回家他就爬不起來了,就生病。生病的時候,我七月十二日就要去了,娶某十二號,人家說七月七號娶新娘要娶鬼新娘,他家根本沒有人做幫頭,這個大伯母喔,就做主意,管你七月還是幾月,阿嬤結婚是七月初……七月初七,我還記得,我爸爸是七月十四生日。

新嫁娘的生活
我老爸給我六百塊嫁妝,我自己當老師時存兩百塊,阿祖給我家聘金二百塊。嫁妝先送到王家,一千塊還有一些哩哩摳摳(瑣碎的東西),這些錢繡在桌巾上面,這個銀票每一張都新的。現在新竹那個小姑秀燕,大伯婆跟秀燕說,妳幫我拿來。後來媒人婆與大伯母爭,今天也不是她拿去,這樣她還要賠錢,大伯婆說倒楣到掉殼,那個媒人後來就不要理大伯婆,妳錢有拿出來就好了。媒人再回來房間跟我說,都好了,看我流眼淚。那時候恁阿公在外面也看到我在流眼淚,問我說怎麼回事?我就不理他,沒有回答他。
我那時候就覺悟,嫁進來這裡,亂糟糟的,還有這個大伯婆很貪心,這樣還一直喊衰啦衰啦,今天不是她拿的,她有拿錢出來押,那個銀票很新,她就讓我們看她的房間(當時用大伯婆的房間當新娘房),進來房間,抽屜打開來,銀票從裡面拿出來,每一張都很新,兩百塊,我有看到。所以我在那邊已經覺悟,糟了!今天嫁這個,怎麼辦?又怎樣呢,多可憐吶!
頭一天我娘家有請一個阿婆,一個新娘也不知道人家的廁所在哪裡,也不知道人家要吃飯,新娘的媽媽就請一個阿婆到那邊幫我們舀一臉盆水,隔天回到娘家時,才讓她回去,我媽媽付錢給這個阿婆的。頭一天就是這樣,吃飯都是阿婆端進來給我吃。到第二天就是回娘家,我爸爸不知道是請人還是什麼,我媽媽說回去還很早,在這邊稍坐一下,要不然妳洗完澡再回去。這樣回去而已,他那個二姑婆祖就馬上下馬威,欵……不能這麼晚回來,妳怎麼這麼晚回來,馬上下馬威,馬上罵。這是我公公的二姊,比較沒有修養,從小就給人家做童養媳,後來嫁給別人做妾,到那邊也是跟對方不合,就回來娘家,會使壞心眼。
如果那些姑婆祖回來,就要煮他們吃,準備檳榔、香菸,那是不要緊,就還要準備一桌給他們玩四色牌。就是這樣糟糕,賭博他們家叫做博弈,這個二姑婆祖後來也說,妳怎麼不學學四色牌?要不然妳會背祖喔!說如果不學他們王家,就是壞榜樣。我心裡想說,這是什麼壞規矩,賭如果賭下去孩子都不知道怎麼樣,那個孩子就像伯母,一開始賭,孩子如果要拿錢,她就講夭壽!夭壽啊!答答答答……就這樣從這裡給他丟過去,也沒有準備給孩子吃也沒怎樣,都沒有責任。我後來從上海回來時,那個二姑婆祖說,妳如果不學,就是背祖。我說,我哪有背祖,我沒有那個時間,我也沒有興趣。喔……她就很氣我就對了。她說,我沒有學,有時候他們如果沒有腳 (牌搭) 的時候可以玩。我說,跟妳們學那個做什麼。我在上海時,那是我不願意玩,要不然我玩麻將,我不願意玩,回來麻將我也不想玩了(註1)。因為我要是玩的話,這些孩子的教育怎麼辦,我孩子顧著比較要緊。二姑婆祖這樣罵,我就安靜地讓她罵。我剛嫁那時候,不知道她就是二姑婆祖。
那個時候,恁阿公進去喔,看我怎麼娶進來就這樣流眼淚,我也不要回答他,不要回答他,也不要怎樣,恁阿公就自己喔……他們家的吃飯是怎樣,可憐!請一個歐巴桑叫做金釵,請的就煮煮,煮煮第一桌是他爸爸跟這些兒子、他的孫子可以這樣,像說那時候三姑婆還在家裡同一桌可以吃,妳是媳婦,不可以同桌吃飯,媳婦不可以跟婆婆同桌吃飯,如果同桌吃飯,他爸爸馬上說,哼!現在吃完,他那些兒子、爸爸吃完,現在我大伯婆跟他們那些幫傭做夥吃,我大伯婆那時候是她在管家。我嫁到那邊第三天的時候,恁阿公吃一吃,就自己跑掉,他也不體貼,人家這兩個小叔會體貼。那時候剛到他們家也不知道他們家什麼在哪裡,那個阿婆又回去第三天了。現在死了、糟了,要吃飯也不敢過去吃,也不知道洗澡間在哪裡,廁所在哪裡也不知道,只有煮飯的知道,就這樣在那邊惦惦地找,他們家的人沒有一個說,來啦來啦!沒有!那種家庭這樣冷冰冰。
那時候大伯婆跟歐巴桑進來就是洗衣粉、清東西,吵架啦!他說他的壞話,這個阿巴桑就跟阿祖說,你如果有疼我就好,兩個差三十幾歲,那個厲害丈夫疼漂亮老婆那是一定的,大家自己吃一吃就自己顧自己,都不用吃飯也不敢講。嫁給這個丈夫,他吃飽就跟著他們一起跑掉,我就在那邊自己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那個金釵姨(阿祖的親戚)等到她弄完,我再跟她做夥吃,和尚伯那個車伕,他都是回去他家吃。就這樣這個大伯婆到後來要跟我討人情,說妳今天是我去做給你…….我看喜歡的,我去給你做的(看上你而下聘),在跟我討人情。我那時候不怕她,那時候要打我要幹嘛,我就回應她,沒有人情啦!妳今天給我做這個沒有人情啦!妳想說我去上海多好,我是悽慘落魄卡,沒人情!

註1:阿嬤在上海時二ㄇ婆有教阿嬤打麻將,所以有稍微玩一下,詳情請參見後面上海篇。

高女與教書生涯

大意:阿嬤中學畢業成後順利進入第二高女就讀,日本時代實施非常嚴格的學生訓練,如舉辦試膽會和萬米強步的活動,以強健學生的身心。對制服的穿著規定亦相當講究,阿嬤因體貼父親賺錢不易,制服常縫縫補補而遭人訕笑。阿嬤雖以優異成績自高女畢業,本可接受學校補助,前往日本就讀醫學院繼續深造,但家中長輩重男輕女,只能出來當老師賺錢,分擔家計。

進入高女就讀
我老爸不是不栽培,只是他老母封建重男輕女。我們那間學校,妳十名內選出來去考,考試是很拚的,如果十名內沒得,學校的名譽就沒了,當時很重視學校名譽。當時一名、二名,進學落榜的,包括查埔,很嚴。一個醫生女兒,無法進入十名內,醫生就跟查某先生說,先生說不行,學校規定十名以內才可以去考。雖然你要讓她讀,但為了學校名譽,當時我們那一組,共有七個人去考,除了我以外,還有跟我拼的那個,還有那個成績差,可是當級長,只有我們三個考上。考上三個很好,隔壁四組的台灣先生教的才一個,二組是一個有錢人女兒,也是她的老母一直對,他們那一組中兩個,只有我們這組三個最多,所以我們的先生很歡喜。當時考高女不容易,因為大部分的查某沒讀書,日本政府認為女生也該讀,我們國民水準才有,所以也想培養女生。
當時台北第一高女全部都是日本人,二女日本人占百分之七十,台灣人占百分之三十,三女全部都是台灣人。台北是這樣,我們那邊(台南)一女是日本人,台灣人可以考,但家中的老爸老母要會講日本話、財產要一萬以上,這樣才有資格。我瞴資格,老母不會講日本話,家庭也是台灣式。一女一年撿(招收)一百人。台南二女的台灣人占百分之七十,日本人口百分之三十,日本人比較憨慢,台灣人會考試,一學年招收一百人,三十個是日本人,其他七十人是怎樣?當時彰化以南沒學校,高雄剛設,剛設的大家都不要,彰化以南到恆春,甚至到台東,如果東台灣要來考,也都算在內,如果是彰化以北就台北的那個第三高女啦!撿七十人。考試不簡單.彰化以南七十人,所以大家也都很優秀。日本人沒有條件,不用考,那百分之三十的日本人是去考第一高女沒上的。(問:喔!第一高女是要考的?)嗯,第一高女日本人也要考,全部都是日本人啦!有招生我們台灣人,但只有挑三人而已。但是他有講喔!父母親如果會說日本話,家庭又相當的,這三個就是這樣的條件,才讓妳參加考試。

高女的教育訓練:菜園耕耘與夜間的「試膽會」
日本人再怎麼憨慢也會收,不用考試,所以日本人都讀後面,第一名都是台灣人。讀高女不簡單,當時大部分都沒讀書,讀高女有培養,所以我進去。我們有制服,冷的時候,就是穿毛質的,叫(SAGE),現在沒有人在穿了。學校註冊時會分制服,運動鞋自己買,到學校要穿皮鞋,像日本女學生,運動鞋綁帶子。人在學校外面時,穿制服,進去學校裏面,制服脫下來,換上運動衣、鞋。
剛開始掃地,校庭十五分,一年級到四年級要掃,就像現在的高中,查某讀四年,查埔讀五年。校舍是花園一人分一塊給學生,學生自己顧,這也有點數。(博物的)先生那門課,他教妳這植物怎樣,讓妳進行實驗,每人分一塊。學校很大,都用「商吳」 蓋好的,後面是菜園。日本人訓練女孩子,查埔是四年級就接受軍事訓練,查某是分菜園、花園,種高麗菜、菜頭、白菜,下課後就要澆水,如果種不好,這課就不及格。還要抓菜蟲、施肥,菜收成時,先生說可以拿回家,我們歡喜得不得了,菜頭這麼大,白菜這麼大。
當時還要軍事訓練,不是查某就不用接受軍事訓練,而是叫「試膽會」。我們學校菜園以前是墳墓,是我們開採出來的。我們那時和中國戰爭,七七事變時,查某要當成查埔,到後面墳墓開墾,運動場四百米是我們去掘的耶,當時快要畢業了,還是必須這樣。以前的墳墓,掘到骨頭,大家吱吱叫,也是沒辦法。日本人很有道德,他們看見掘到骨,先生說,買甕來裝疊一疊。我們掘運動場時,一些清國時代女婢隨便亂葬,看了實在嚇死人。先生說,不要驚,這叫「做仙」,妳們手拜一拜,但還是要弄。吼,有啦!有叫校工幫忙買甕,我們挖出的骨頭給校工,學校一間存放,那些骨頭四、五百支。運動場我們自己開墾,他們沒有花到半毛,說是訓練我們的精神。
種菜園,全校學生四百人,一人一塊,花是在校庭,沒那麼多塊,就分成一年級的、二年級的,一人一塊花園,有名牌的,吳淑美就占一個。這「試膽會」在晚上七點多舉行,我不是說,運動場有四百多支骨嗎?菜園更多。晚上有鬼火飛來飛去,他們說查某囡仔戰爭要培養勇氣,大家沒辦法,一年級到四年級,個人導師站著,藏在菜園裏.七點多全校暗嗖搜,叫四百人一個一個走,從菜園到校門口,先生藏在暗暗的角落,看妳有沒有來。有的導師站在這,一個走到下一個看不到之後,才又放另外一個,不讓妳作伴,作伴就不是試膽了。吼,那時有人,醫生的女兒,窣窣叫,先生就罵,來這裏一律平等,哀哀叫,強要哭,先生就罵,一個一個放去,鬼火這樣飛,實在會剉、會驚.眼睛閉閉又怕跌倒。鬼火這麼大,還有螢火蟲,日本先生說,那不用怕,我們人死,骨有磷質。可是真的驚,有時好像要到臉前,又沒有,火又飛到旁邊,大步走接近頭前那個,先生會大聲叫,只好站著,等到頭前那個看不到,這是試膽會。
試膽會後,訓練身體叫「強步」,從台南走到麻豆,再從麻豆走到隆田,當時就是火車鐵道路,台南到新營、到隆田,都是小站的,我們有的如果沒住宿舍,離學校比較近的,我們坐火車到火車站,走到學校.現在說要訓練身體。查某要面對戰爭,早上五點時,全校學生運動鞋穿著,再冷也是穿短袖,不讓妳穿長袖,長袖是從外面到學校的制服,妳不行,訓練到身體很勇,不像妳們現在一下子就感冒。身體要好,全校都要走,要「強步」,不用跑,走路比較快,大步大步走,從學校出發,讓你們拼。
學校有時還會訓練大家,在週末休息時叫我們早上走到麻豆。中午有個前輩老爸是醫生,用便當給我們吃,便當吃吃又出發,到隆田,坐火車要四十分,當時到新營快車要一個小時。在麻豆休息、喝水,水沒有讓妳背,妳背著水走,他怕太重,撐不住,叫校工在每個地方供水給我們喝。學校有請護士,有的走到不行,昏倒了,先生就來,由護士處理。這樣走,在麻豆休息午餐之後,繼續走。走到ㄏㄨㄢㄚ(番仔)站,赴三點四十三分火車讓妳回去,這活動叫「一萬米強步」。先生在那裏等,很照顧大家,誰要是倒下去,當場先急救處理,護士、校工再用腳踏車先載回。(當時都沒上課嗎?)都是休息日一天沒課的樣子,我忘記了。一日給你們試膽、訓練,大家都勇健,也獨立。有些有錢人女兒比較沒那麼獨立。
那時高女要求女學生一律要「ㄙㄟ ㄊㄠˊ」(挽起頭髮),那時我們叫「かぱつ」 像現在的學校福利社,皮鞋、衣服、帽子,可以給妳剪頭髮。進高女時我們校長有封建思想,說我們以後做老師,要「ㄙㄟ ㄊㄠˊ」,北一女校長較開放,比較不會這樣。我們校長很古板、很嚴,「ㄙㄟ ㄊㄠˊ」,外面SAGE帽子要戴著,且到學校如果遇到前輩(學長、姊),要向前輩問候早安,前輩再回妳,如果沒照規矩,前輩可以修理妳,查埔用打的,查某就用罵,這叫制裁。如果不聽,前輩向學校報告,朝會時就慘了,站在校庭,校長說教,導師也罵。
一年考進去、從家裏走到學校,遇到前輩就要說:「おはよう ございます」,遇到另一位又要講,頭一直點,所以教育很好。在學校時,大家剪一個「おっかだ」 (短髮),沒有頭髮「ㄙㄟ ㄊㄠˊ」,也是硬要用橡皮筋綁兩邊,四處ㄏㄡㄌㄟ(挽住),用ㄑ-ㄚ黑白ㄑ-ㄤ,這樣說你念到高女是大人了,帽子趕快戴。到學校帽子拿起來,穿不時掉、也要穿,很嚴格,裙子也規定限制多長。

不合身的制服、皮鞋
學校會發制服,夏天的時候是這個短的跟這個四百應的裙子,日本時代學生都是穿水手服,像現在後面一塊那個,那個是短的白上衣,下面是藍裙子,那是夏天。現在如果是冬天就是棉質的,棉質的也是做成水手服的樣子。我們學校當時規定四年的學生叫上級生,要幫新生訂做制服,不用工錢,妳跟學校買布,學校派上級生訂做,因為進去就教裁縫、踏車,所以上級生幫妳做。我進去編十五號,我的配到日本人,那個日本人人很好,她幫妳量,結果做得很合身。有的台灣人做,會幫你袖子做長一點,這個幫妳做得太合身,一年穿很好,制服是在學校以外穿,上學、放學,是不會壞,不過越穿越短,SAGE沒像毛質那麼好,會ㄏㄨ,所以比較會破。
那個皮鞋跟運動鞋,皮鞋是要去學校的路上穿,到了學校就換起來,制服脫下起,裡面剩運動衣而已。這個運動衣妳再冷喔,只有穿這樣而已,不能穿長袖,襪子是短的。如果說因為冷多穿一件衛生衣凸出來,馬上叫去修理,這樣訓練也對啦!訓練身體啦喔。
還要買皮鞋,我媽媽想說一雙皮鞋很多錢,買那個大雙的,大雙的和現在他們日本的相同,旁邊有一個帶子、扣環,圓頭黑色的。現在買大雙一點,我說買大雙一點不知道穿合不合腳,就再塞布。那時候已經娶了我那個兄嫂,她以前在皮鞋店車皮鞋,她就跟我媽媽說,要給我,最好的就是底下釘三層牛皮,厚的牛皮,就給我拿去釘三層牛皮,穿起來很重,怎麼會走快呢?也沒有辦法啊!
這樣穿一穿,前面再塞布(笑),這樣慢慢走到學校要四十分鐘之久。家住台南市的沒有宿舍給妳住,阿嬤走到學校,最快三十五分,不然要四十分,那時兩隻腳真勇,身體很勇,也不會生病。那時候都不能坐車,當時如果坐巴士,是想說在善化、新化,台南縣的人要來讀的時候,坐火車到火車站,就有大巴士可搭。住台南市的人,都不能去坐巴士,用走的四十分鐘,每次這樣走去,我的好朋友錦蓮每天都來邀,她就一直趕我,我就說我走不快,也沒辦法。走到學校喔,趕快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校門裡面,就這樣鈴──鈴──,喔,好加在,也是常常遲到(笑)。
阿嬤也是這種個性,不認輸,這個制服普通如果升到三年大家都破了,要不然就是短了,大家都換了,但是我就沒辦法去換。恁這個外祖母很節儉勤儉,一毛五錢都是要給兒子啦!都積蓄家產要給兒子,這樣才能買房子喔,房子是有喔!她的觀念就是這樣。所以阿嬤到頭來認為,男生、女生都一樣,因為我小時候給人家這樣。男生、女生如果能讀大學,我都給他們讀這樣喔!所以恁看,我都很養護我那些小孩,不要給人家去看衰、看壞,無論阿嬤再怎麼沒錢,也是要撐下去。這樣,人家都換衣服了,我跟媽媽說,我媽媽說,能夠穿的補一補就再穿,不要換啦!

體會父親養家的辛苦
我是不曾跟我爸爸(討錢),看我爸爸這樣一天到晚賺錢喔,這樣撐一家子,養這個家,三十幾個連孫子什麼,三十幾個在吃飯,還要栽培這個兒子。我爸爸是很好,他給我們讀國民學校,到後來是我那個阿嬤不給我那二個姊姊繼續讀書,他說,要不然給她們讀這個產婆,高等科這樣繼續念上去。我爸爸他的頭腦是很好,他說,女孩子如果栽培,讓妳賺錢有一個技術,日後比較不會給人家看不起,比較不會給人家欺負。
我(要的)媽媽討不到,如果要去跟我爸爸討也可以。是因為阿嬤從小時候就很懂事,看他這樣一直在寫寫寫,如果寫到很累的時候就休息一下,我老爸是每日認真賺錢,養三十幾個,哥哥也不幫忙,還要浪費老爸ㄟ錢,他一直賺錢要買房子給兒子。他頭腦好,向銀行貸款,他就四個兒子,所以他就買四間房子這樣啦!所以有貸款,還有請人的月給,請一個書記,一個月四十元,請一個把資料送去法院,二十幾元,再加上生小孩。兩個(哥哥)寧願在家裏坐,第二的更壞,頭腦好,大哥頭腦比較不好,但忠厚,結果國民學校考不上,讀「開南」上了,可是無法讀畢業。老爸要栽培,當時出外,到日本一個月五十塊,包括吃住,到「開南」最起碼也要三十塊,也給他。
  阿嬤就是年輕時聰明,我教科書以外,都到書店看文學,買回來自己看。當時沒什麼零用錢,只有一日一針錢,我撿著撿著,當時睡木板、鋪草席,我現在草席掀起來,一針錢放在裏面,撿到快要五角、一塊,才去買自己愛的東西。大姊那時嫁了,做產婆。
當時學校一學期學費十塊,十塊很大元,袋子分下來,一學期分一個,上面寫名字,要跟老爸拿十塊,十塊當時很大元。這個三舅公比較不會想,也是十塊,後來我老爸不知怎樣,娶一個細姨,也養她的父母。細姨的女兒,比較憨慢,到台北讀助產士,一個月要寄十塊,所以三十塊。還有家裡三十幾個,加上一個兄嫂要給她六塊,所以我覺得老爸很可憐。當時重男輕女教育失敗,我老母是一直省,想要給這些兒子用。我的月給袋拿來,我的老爸寫的時候,我不敢說,等到他要吃飯我才說,他看到我,很歡喜,他很疼我,知道我懂事,摸摸我的頭,我有時開玩笑,打他一下,他說:「吼~打多將喔!」我就把月給袋拿給他,他看看,這省立的便宜,三舅公也是省立的,他考了三年。我老爸拿到月給袋、嘆氣,我說,多桑,等你有再給,慢兩日沒關係,我跟先生說忘記了就好。他說,阿美,這樣會被先生罵。我說,沒關係,罵的話,念過去就算了,先生問我,我就說,今天忘了.我說,先生可以讓我到後天。查埔導師很疼我,後來查某導師比較不行。進去高女、手藝、裁縫、什麼都教,要買日本布,一人好幾元,好在我大姊在北門做產婆,這都我大姊出的。她說,阿美,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所以阿嬤不敢去跟爸爸隨便拿錢,要拿學費的時候才有這樣,制服我不敢跟他討。

縫縫補補的舊制服
一般制服穿一年到二年級,普通有錢人小孩到第三年換。可是我老母不甘開十塊錢,只有阿嬤一個穿成這樣。當時討無錢,沒想到花幾元去換個袖子,這樣比較便宜,我不會,憨憨,這樣破,破到裏面黑黑,到最後沒辦法,線都掉了,只好用剪刀剪,自己用線縫,黏這個裏,這樣很難看。到後來自己就怎樣?阿嬤後來就去想辦法,因為衣服裡面有內裡,這是冬天的,我就用摺的,摺就插著、插著都固定著,這個絲就一條一條的,阿嬤就慢慢像弄鞋底這樣釘釘釘,就這樣穿啦!這樣穿也是會破,那個絲會斷啊!絲比較脆弱,那個絲斷的時候,阿嬤乾脆就用剪刀把那些絲剪起來,就這樣摺一摺,套一件黑布,黑布給他釘一釘這樣,所以全校是只有阿嬤這樣,袖子裡面是黑的。那時候的日本老師查埔先生不會,查某喔,我們那時候都是日本老師,她不敢笑,也是看不起啦!是啦!查埔老師是不會,他都沒有怎樣,查某老師喔,會這樣,看著跟我說,唉呀!全校只有妳一個穿這樣。是啊!會看一下,他(男老師)也不會講。

不服被辱罵,勇嗆日本老師
有一天,高女三年即要升上四年級的時候,我們這個班有一個叫做金井,這個人不是說很會讀書,不過很會和別人吵架,人很醜(壞),很那個就對了。她就看阿嬤不順眼。我們那個一年級過去再按照成績下去拆,我們兩班而已,兩班一班五十個。都第一名的第一組,第二名的第二組,第三名的就這樣一直弄下去,(問:就是平均分班就對了。)對對對!平均分班啦!所以說有時候會這樣,班會換換換一些,所以不會說不認識,大家都認識。
  四年級的時候,這個金井被分來跟阿嬤同一組,也阿嬤很好的錦蓮和水蓮(日文)同一組。我們那個都照あ .う .お的平假名去排的,所以我那個さしすせそ,她是水蓮(日文)在我後面,我し她す,所以她排在我後面,我十五號,她十六號,這個金井也是照排的。
金井看我這樣大概好欺負的樣子,有一天喔,不知道怎麼樣,就罵我們三個,說我們三個都不良(日文)啦!罵我們不良啦!罵我們強格勒(日文清國奴),穿又沒有(破爛)啦!喔!她們兩個都惦惦的,阿嬤個性衝動,我就很生氣說,妳說什麼?說什麼強格勒,什麼強格勒。她說,你是強格勒,對啊!妳是不良。我說,我們不良什麼,就在教室裡面吵架。
我們三年級是查埔導師,二年級、三年級是查埔的導師,那時候是七七事變,三年後才變成戰爭!我們那個查埔導師叫寶船,他很疼我,他本身也在教國文,他是很疼我,他後來調出去擔任少尉,一些查埔的理化的老師也都調去了,那個英文的老師什麼也都調去。只剩一些查某的老師,所以我們導師就換成那個體育的查某老師。剛好導師要進來,那時候是下課吃飯時間,導師都要跟我們一起吃飯。我的導師踏進門的時候,看到阿嬤在大聲嚷,查某導師就說,妳們怎麼隨便在教室裡面吵架,就一直罵我。日本人金井看到導師進來就很安靜,她那個人是罵起來很兇,跟我嚷一句來、一句去,我也跟她一句來、一句去,其他那兩個人都靜靜的,導師就一直罵我,妳不能在教室裡面這樣,那個導師就一直罵我。導師說,妳看,妳說金井怎樣,人家金井靜靜的,後來我被導師講這一句,我就氣上來(笑),我就跟她回說,老師公平一點好嗎?(笑)我跟她說,公平一點好嗎?那個老師看我回應就氣到,她說,是怎樣不公平?老師就用日本話說,我說,妳如果沒有來妳不知道,妳只是在外面這樣剛進來而已,妳只有看我這樣嚷,她(金井)給我嚷啦嚷啦、罵罵去啦!她惦惦的,妳就說我不對,妳不公平。
那個老師被我說了那句不公平,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她說,怎麼不公平?我說,她先罵我,她罵我們三個啦,說是不良,那老師我們是不良,還是不是不良?妳嘛知,又再罵我們強格勒,妳們日本人占領我們的時候,我們已經被押在那裡,你們日本人也是很喜歡我們這些台灣人變你們的人。老師被我講到沒有話,但是她給我記恨。老師到後來就靜下來說,好啦!算了啦!那個金井就裝乖,我也沒理她,我到後來都不跟她講話。到前年說,有來那些同學在邀說大家出來,我說,我不要,我不要出去,我在浪費錢說,叫我請那一個,她們日本同學都會來。
這樣到後來那個導師她想說妳這個台灣查某孩仔,妳想說靠妳的學科成績,妳會嫌棄老師,意思是說我沒大沒小,沒尊重喔!就給我記恨,就去聯合所有的查某老師,把我的點數打到差。她自己在教體育,體育給我打六十分,不敢給我打不及格。其他的裁縫、刺繡那些老師都給我打六十分,不要緊,阿嬤這個恨、很氣。但是阿嬤的學科都很好,查埔老師是每個都很疼我。那個金井給妳這樣六十分弄起來,我可以八十幾分啦!只是說,要畢業的時候沒有在十名內不要緊,我們也有在十名內,我畢業的時候剛好十一名,我說,不要緊不要緊,無所謂,所以我們如果學科的成績好,要出來社會這個成績好,平均分數如果有八十點一分,這樣出來社會大家都要了。

家裡重男輕女,無法繼續深造
畢業的時候我是跟我爸爸說,我的成績可以保送到日本讀醫學院啦、醫專啦、昭和醫專,那時候女生日本人有在培養,因為日本也要女生國民提高水準,如果在高女成績八十分以上,我可以保送去不用考。男生就要考,女生不用考,因為怎樣,日本人也要女生有水準,你如果申請,學校會幫我們,那邊就會馬上通知來去讀。阿嬤的資格是有,我有跟我爸爸說、跟我媽媽說,我媽媽那是免講啦,我爸爸有跟我說,阿美,不是爸爸不讓妳讀上去。阿嬤音樂也很好,阿嬤的音樂都九十幾點,音樂老師也是很疼我,可以去上野音樂系。台灣只有高女是最高的,只有一間台北醫專跟這個台大醫學院,還有南部的一間成大,成大那時候叫高等工業,專門挑男生的,沒有挑女生,是在培養那個engineer的,只有這三間!台北工專好像還沒喔!比較慢啦!
我爸爸就跟我說,阿美妳剛好跟妳哥哥(第三個舅公)年級差一年,不是爸爸不讓妳讀,因為妳如果再去讀,爸爸沒有那個能力,爸爸今天是盡量讓那個哥哥(三舅公,那個東山)可以栽培讓他起來,所以他說,不是爸爸不讓妳讀,其實爸爸也很喜歡讓妳讀。那時候去日本,不算學費喔,是平常生活什麼的,就要五十元,坐船去喔,坐船去那邊住,住在學校的宿舍,吃什麼也都貴,因為醫科學校的費用也都很多,要五十塊才有辦法。他說,我如果五十塊給妳,恁舅公就沒有辦法,今天沒有栽培男生不行,他這樣跟我說,他說,不是不讓妳讀。三舅公是差我五歲,但是他考三年沒考上,他的頭腦是好,但是這樣愛玩、愛莽撞!我說,這樣我知道。才出去教書。

與三哥同在嘉義下潭國小教書
我畢業的成績很好,收到政府發的適任證書而來到嘉義的下潭國小教書,那時阿嬤的第三個哥哥也跟我在同一所學校,他是教夜校。那時候他考一年沒上醫生,我爸爸不讓他待在台南,說要讓他跟我同一個地方,準備一年再去考,要準備明年再去考啦。我的三哥一個月二十五塊,我三十五塊,阿嬤教白天的薪水比較高就對了。那時候台灣只有高女最高啦(對女生而言)!如果是男生的中學,還有台大、成大那些醫學院。但是我那個三哥不認真,二十五 塊都二十天就用光就對了(笑)。他二十五塊二十天就和那邊的學生喊甘蔗,跟那些夜間部的人玩耍、喊甘蔗,甘蔗如果這樣喊贏就叫大家拿去吃,如果喊輸就幫那些學生出錢啦!他就不管家裡爸爸那個(生氣),現在如果沒有,就來跟我伸長手:「阿美,我沒錢啦!」二十天啦、十天,我一定十塊錢給他,不給他,他剩十天沒錢吃飯怎麼辦!那個三舅公我念他,他就讓我念他,夜校白天沒有事情給你看書,他就不要,白天也跑去玩。校長是氣到說,吳先生,你兩個兄妹怎麼不同個性,你這個妹妹是這麼優秀,你這個兄哥是這樣喔,有夠不認真啦,不認真教小孩,對阿嬤說這樣。阿嬤就笑笑地說,失禮,我這個兄哥頭腦是真的很好啦!但是給我這的阿嬤喔,重男輕女,就這樣寵到變成都在玩耍啦,不認真啦!(笑)我跟校長賠失禮,校長才點頭沒辦法。一年之後,三舅公就辭職,他就去考試(笑)。但是三舅公他也不是壞,他也知道我這個妹妹很愛念他,妹妹罵他,他都惦惦的,別人罵他,他就一直回罵。

受人忌妒,拒絕相親
不久就有人來向我媽媽說媒,對象是朴子的有錢人,這個孩子是醫生喔。他大姊跟姊夫是真愛我,他大姊的女兒是我教的,我那時候教二年級,那個(女兒)叫做雪品,所以他(醫生)也知道我的性情這樣,很愛,才叫我大姊的好朋友吳先生去給我媽媽做親。那個孩子是很會讀書,是醫生沒有錯,這個醫生已經讀到三年,還有一年,他大姊跟他姊夫是說,如果娶我,我就跟他一起過去日本,第四年讀一讀才回來這樣。他大姊跟姊夫是真愛我,他姊夫也是醫生,他就是學校的公醫,可能是問過校長,校長還在他面對稱讚,跟他說我又溫順又認真,很喜愛喔!
但有一個女同事,叫阿雀,她是教夜間部的,她嫉妒我啦,她不甘願,就騙我說:「欵,吳老師,妳不要比較好喔!不要去嫁他比較好。」我說,是怎麼了?她就說:「喔,有錢就是不對,醫生沒有錯,但是那個媽媽是朴子一等壞的,妳要是嫁過去,像妳這樣溫順的人一定被她苦毒。」她這樣跟我說,我就真的嚇到,嫁進去的話,又是大兒子,他們還沒有娶過媳婦,我看他大姊的性情是很好啊!那他媽媽是不一樣的,那是我們朴子壞出名的。
  那個吳先生去跟我媽媽說要說親事,要我媽媽答應他,我就不要。我媽媽一下車,我就趕快往宿舍跑過去,他在車亭那邊,不讓他進去啦!吳先生(媒人)說,是怎麼了?妳就讓妳媽媽來跟蔡醫生娘說一下,是怎樣?我說,不要不要,我對著我媽媽說,說妳給我回去啦!我不要啦!我還沒有要嫁啦!妳給我回去啦!我媽媽嚇到就說,妳是怎樣?我說,沒有啦!我才剛學校畢業而已,妳就要把我嫁掉,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吳先生說,有好親事妳不要,妳看蔡太太(醫生的大姊),做人是很好,很やさしい(日文溫柔的意思),一直遊說我,我就很怕啊!我不敢跟他說,也不敢跟我媽媽說。那時候就想說單純信任這個同事這樣,一直不讓我媽媽進去,叫她在車牌那邊再等一下,坐第二班的車再回台南,就這樣趕她回去。我那一天教書教完的時候,下午我就趕五點的車,在鹽水坐火車回台南。回去時,我爸爸正在問我媽媽怎麼回事?她說,她怎麼知道,就不讓我進去,就叫我在車牌那邊等,帶我去坐下一班的車回來。
我那時候也不敢跟他說,別人是怎麼說那個婆婆的,這件事情我都不敢講,阿嬤太過單純,一直認為,講出來就會害到同事阿雀,所以這件事情我不敢講。所以說,這無緣就是無緣,阿嬤的命不能像人家那樣好命,就這樣硬要把我媽媽趕回去,我只是跟她說,妳如果不先回去,我就跟妳一起回去,兩個人一起坐巴士回去台南!原來到後來才知道,就是黃雀這個人,這個是沒有讀高女啦!就是國民學校六年多兩年的學校的高等科而已,也派來夜校。推掉這門親事後,我很快就遞了辭呈,轉往台南的北門國小教書。

北門教書,日本老師瘋狂追求
到北門教書期間,日本時代是三學期,第三學期開始的時候,剛好日本那邊派一個老師過來,是個男的,差不多三十多歲的男老師,教四年級。當時我們學校宿舍是跟一個叫做勇伯的人租的,整棟租下來,旁邊那一邊跟中間。這個日本老師來的時候,阿嬤想說,同事啊,就跟他點頭說話就對了,看到我而已,啊,看一下而已說,在他心目中想說:嗯,台灣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想說這個台灣女孩子知識又有,頭腦又不錯,就這樣愛啦!就開始追,追到每天晚上來,就看一下而已就煞到,煞到來我的房間門口那邊坐,大家如果洗完澡、吃飽飯,他就來了,他就來客廳,在那裡一直坐著,阿嬤的房間就在客廳的旁邊。
  他叫吳老師、吳老師,來呀!來呀!出來聊天啊!這樣啦!阿嬤想說,昨天就跟你聊天過了,你還要這樣。阿嬤跟他說,沒空啦!這樣不要啦!改天再來聊天啦!他說,妳沒閒我等妳啦!等妳比較有空,妳要出來。喔,很沒辦法!到後來一、兩天,他就在那邊等,等到晚上十點多還在等。後來阿嬤就出來,出來跟他說,早川老師,太晚了,我們不要聊天了,你去睡覺吧!剛開始我們想說他剛從日本來,我們也是跟他以禮款待跟他講,他如果向前來,就在我窗口前面叩叩叩,他說,我們再出來說話啦!剛開始我也有陪他,到後來看,不對勁,這個不對勁,就這樣他在敲門的時候,我就說在生病啦!不能出去啦!他說,啊!生病,要不然我進去好不好?還一直要進來。
有一個教夜校的老師,那個老師是人家的太太,校長很好意地說,叫她來照顧我,因為我一個人離開台南,好像要保護我啦!校長吩咐她保護我。那個老師也是姓陳,陳老師出來跟那個日本人早川老師講,唉呀!人家吳老師沒空啦!你不能這樣子,不能常常在客廳等她。那個日本老師就罵,沒妳的事情,我就是要跟吳老師說話。後來,陳老師進來跟我說,我就說,我們就門栓著儘管睡覺。但是事實上,睡覺心裡也很不安心。你太過那個會怕啊!他每天都這樣叩叩叩,每天要邀我出去講話,我就這樣生病,嚇到生病,那實在是嚇到破膽。看他這樣死纏爛打,硬要纏著,每天七點多就來了,來就等、等、等,等到十一點多十二點,連續一個月快要二個月,每天都這樣!到後來我嚇到,只要到晚上我就怕,吃飯時,我就拜託屋主,伯母幫我煮飯跟買菜,我一個月給他五塊錢,屋主就高興得不得了。我趕快端進來房間,趕快吃一吃,後面那個廚房趕快洗一洗,就躲在房間不敢出來,一步也不敢出來,我就生病。
有一天,我生病沒辦法去學校,校長才問這個陳老師,吳老師是為什麼會生病?她才跟校長講,說早川老師每天啦都要她出去,吳老師就嚇到生病。喔!校長就生氣了,警告他如果再這樣,就要報告視學啦!就是現在的督學。那時候是台南縣一個督學,我們叫做視學,視學就是視察,就是眼睛那個視察。我向視學報告喔!視學就會向台北總督府報告,總督府有一個總視學,那叫做視學官,那時候校長有氣勢,你這個日本臭國仔可惡死了!就這樣,把那個日本人叫去說教,你現在要是在這樣子,讓這個吳生病或是怎樣的時候,我馬上報告督學,請督學馬上把你免職,你一生就爭蓋免(日文)了,爭蓋免就是一生都不能擔任公務人員,一生沒辦法做公家的工作。給他警告就對了,人家那個乖乖的女老師,你也不能每天晚上這樣,如果不開門就撞門、站在窗戶邊站到十二點,你還給我們叩叩叩。校長就罵他,你如果再這樣,我就報告到教育局,你就沒工作,一生不用吃這個教育局、這個公家的工作,那個人才不再敢這樣。
校長把我叫校長室問啦!我是跟校長說,不可以這樣啦!不是啦!是我剛好自己感冒了。我們校長是台灣人,副校長是日本人,還有一個訓導主任也是日本人,早川也是日本人,剩下的都是台灣老師。他們日本人也有優越感,想說妳這個台灣女孩子,我們這樣已經對妳很好了,妳還去叫校長來。實在不是我去叫的,那個副校長也不敢對我說什麼,被校長修理得乖乖乖,即使看到我,也不敢回頭!三個日本老師雖然不敢對我們怎麼樣,也是會在背後講話,罵校長太為我們了!那個日本副校長也有罵他啦!但後來他們都乖乖乖,連看都不敢看,很乖(笑)。阿嬤的人,我很愛我們台灣,愛我們台灣的根,也是這樣愛國,我不想嫁給日本人,也不想嫁給大陸的人,也不想嫁給別的地方的人,就是固執,到現在阿嬤也是很愛我們台灣的根,阿嬤就是這樣。
我就這個事情回去跟我爸爸講,我說,我想要辭職。我爸爸說,如果是這樣,妳辭職好了,若是這樣不要再待學校,就只有一年。我要辭職的時候,校長不讓我辭,他說,妳是為什麼而辭?這個事情也都解決了,對方也不敢怎樣,妳就繼續在待在我這邊就好了,妳為什麼要辭?後來,校長說,妳要留在這裡,除非妳要結婚的時候沒辦法。日本時代要結婚的時候,如果要辭,要結婚的時候再講辭職的事,其餘免談。他就叫我一定要待在那一間學校教,阿嬤教得還不錯啦!再加上學校裡面我的一個女老師的刺繡什麼,我們都跑到嘉義去買材料,再拿回來台南,如果有園遊會,這些材料都用得上,教得很好啦!他很喜歡我,也想說不讓我辭職。那些日本老師是不敢怎樣啦!但是也有人比較會亂說,會說校長都疼這個。後來我跟我爸爸說,校長說要結婚才讓我辭職,那怎麼辦呢?我媽媽就罵我說,之前那個醫生還是有錢人。我就說,別人說那個婆婆很壞很壞,進去讓她苦毒死。剛好又有人來做一個日本的藥劑師,那個也是南化的有錢人,藥劑師跟一個牙醫。我就隨便用一個名字,用那個藥劑師的名字,就這樣去跟校長說我要嫁這一個,校長說,好好好!我去向督學報告,那時候要督學核准,就這樣才讓我辭職回家。

童年的阿嬤

大意:阿嬤的父親在法院擔任書記官,為人善良,同情弱勢,並創辦「集義會社」造福鄉里,但家中長輩重男輕女,阿嬤小時候還數次差點被送走,多虧阿嬤的爸爸回來阻止,入公小學後,阿嬤的成績優異,備受老師讚賞,阿嬤個性極富正義感,在學校受到日本人欺侮都敢大膽回嗆。

父親溫厚善良,任職台南地方法院
我吳淑美,是大正十一年(民國十一年)新曆七月十五、舊曆五月十九出生在台南市,出身在封建制度、重男輕女的家庭。我的祖母是安平千總(註1)的千金,因為千總會誤殺人命,結果她的後頭家(娘家)滴滴死,剩我祖母一個。我的祖母嫁來吳家時,我的阿公是舉人,但我從來沒看過,三十七、八歲就過身了,那時我的爸爸大概只有十幾歲,我的祖母就在厝門口的店面包檳榔賣、養兒女。我的爸爸叫吳應清,十四歲日本國民學校畢業後,成績優秀,日本人栽培,要讓他讀台北醫專,有錢讓他讀,但是他必須養老母以及兄弟姐妹,日本政府給他獎學金叫他來台北讀,但也沒法度,因為獎學金之外還要生活費。結果,學校把他送進去地方法院擔任服務生。因為我的父親頭腦好,有勤勉努力,對上司尊敬,日本人上司就一直提拔他,提拔到擔任書記官。結果法院長又提拔讓他擔任「青押」 ,現在來講就是法院財產查封、拍賣厝。
他是做頭,給人「青押」 拍賣房屋,是我父親帶地方法院和上面監導一起去,但是我的父親人很善良,人很好,到那裏如果看人艱苦,厝如果被拍賣了,沒厝居住,他就替那些人向法院長陳情說,可憐啦!麥啦!但是法院長說不行。我父親說,有法外開恩,不然等老人死後。這老人兒子媳婦都死,養飼這個孫,這個孫賭博,結果欠賭債,人家要來查封,結果老人連住的地方沒有,他不如死,看到法院一群人來,她在廳裏用一條繩子準備吊死。我父親看了趕快把她抱著,繩子弄下來時,那個老婆婆哭,跟我父親說,這個孫,從來沒賺錢給她吃,今天還好有這間厝,厝邊隔壁看她可憐有時弄給她吃,如果這間厝沒有,她不如死了。我父親聽了,安慰她,阿婆,這沒關係。當時阿婆不會講日本話。他說,阿婆,妳放心,我會向法院長替妳求情。日本人看阿婆要吊死,不知怎樣,我父親就像法院長求情,法院長說,這是法,也不能不遵守,對方已經告到法院,告的結果說要拍賣、要封。我父親說,院長先生,想想辦法,一定有法外開恩。結果法院長、我老父和幾個高級幹部商量,在那邊現講,沒有回法院說,我老父說,在這裡講,阿婆才不會又死,不然一去,她又去死,要想一個辦法。那是大厝,當時有錢人出身的,後來我老父說,不然給阿婆住到死,我們再拍賣。跟原告說,這是賭博得來的,原告也不敢說什麼。他請院長跟原告講,其實賭博也是違法,贏了可是害死一條人命,結果這樣解決。阿婆眼淚一擦,歡喜,一直跪,向我老父道謝。我老父說,我是想到她這麼多歲。

籌資創辦「集義會社」與台南體育場後面的萬姓塚
我老父做這官時,救台南市生意人,那破產的救很多。後來我老父想到可憐的人一大堆,他募集台南士紳、有錢人,他就是看阿婆這樣的例子,他募集一人一股一百元。當時一百元很大,六百元一棟樓仔厝,一百塊我當時嫁來王家才兩百元聘金。去募集一股一百,比較有錢的人才兩百、三百、隨便,我老父自己也籌錢兩股,成立一個「集義會社」 ,意思是說,有義的人集在一起。我老父集中起來籌措基金,如果台南市有人很貧窮,沒辦法看醫生,這個會社出錢帶他去看醫生;如果不幸死了,沒有錢葬,這個集義會社就會幫忙買棺木安葬。我的老父實在人很好,頭腦又好,他說,集義會社資本金不能溶掉,台南市土地用集義會社一直買,買土地。
後來他想,沒錢的人死了沒有地方可以埋葬,都到山裏隨便掘掘就這樣埋著,結果台南市現在的體育場,以前是山,叫做「ㄎㄨㄟㄉㄠ山」 ,就向日本政府買起來,山比較便宜,那個山做了一個像現在的塔,叫「萬姓墓」,都是沒有名字的,不能說這是沒有人認的墓,要叫萬姓當歸,墓牌是萬姓當歸,集義會社派一個人管理。我老父實在是頭腦好又慈善。

送不出去的孫女與司法書士的父親
我們家重男輕女,男的是寶貝的要命,頭路吃不住沒關係,在厝裏娶某生子,那些哥哥娶某生子,回來坐著聊天,我老父一個人來養,養他們的妻子。我老父想這樣也不行,但這是我阿嬤因為後頭家都沒人,所以很愛查埔,所以查埔寵,寵到沒款。我出身做查某,想到我出身時,產婆說,恭禧哦!生千金,我阿嬤在廳裏,聽到我老母生,想這胎可能是查埔,因為前面一個養到三歲死了。產婆喊時,一個查某囡仔,真可愛,我阿嬤在廳裏就喊,賣死賣死,給我生這查某囡仔要死,查某囡仔店頭養都活,這沒路用!
我老母沒讀書,隨便她,結果我在這家庭長大,到三歲時,我阿嬤越看越氣,因為我上面兩個查某,我三歲時,我媽媽生尾舅公,直直說這個查某送給人啦,不要我,給了別人三次。我老父真疼我,看我生得可愛,很疼。我小時乖乖,肉白白,很可愛,有時摸摸我的頭,我老父很疼我,不過也孝順他老母,不敢說什麼。給人三次,不過不知道怎麼樣,我可能沒媳婦命。我如果要被抱走,我老父就家裏忘了什麼東西,否則有人天天送便當給他,我那時小,他中午在法院吃便當很少回來。那三次,他都心裏覺得癢癢的,從法院回來,回來時踩進門,普通我都在廳裏,三歲會說話,可愛可愛的。老父回來時說,阿美怎麼沒看到,呵!他不敢問他老母,他孝順,他一下闖進去裏面,問我老母。我媽媽說,阿母嘸愛阿美,給人了,給親戚,親戚沒生。他說,什麼時候抱去的?她說,差不多抱去十通分。我老父知道後,趕快趕出去。永福國小的地以前在日本時代是市公所,趕快去,我表叔、表嬸抱著我,很歡喜,我老父搶回來,他們兩個嚇一跳。他們說,表兄,你為什麼搶阿美?我三姑要給我耶,她說我沒生,要給我。什麼要給你?是你三姑說的,我不願意。他們兩個沒法度,只好讓他抱回來,我阿嬤看他抱我回來,也不敢罵兒子,知道他兒子這樣,一直忍耐,這樣三次給親戚,都沒有媳婦命,我老父又去搶回來。
後來我老父想想不保險,萬一他有事情出去,老母又去把嬰仔送人,所以他勸老母,「媽媽,媽媽,妳不要常把阿美給人,阿美出生那一天,大正十一年(大正九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那時日本參加,到大正十一年差不多兩、三年),日本也分到大連等,景氣很好,那時生的。」我知一個輝叔做金店,(那時台南一個老店鋪,後來賣給別人,叫『金足成』,我的老父出資本,景氣好,金子生意好,他不是只吃法院頭路,當時法院頭路很好,是日本天皇直派.三十當,書記官,不錯。)他跟她說,「這女孩剛出生我有去排命書,說這查某嬰仔在世庇廕父母,嫁出去態廕丈夫,她剛出身,景氣好,我做金子賺錢賺得很多,妳不要常常想將她送人。」我的阿嬤說,好,看到兒子說我會態廕長輩賺錢,後來就沒說要給別人。
我在厝的時候,提便當給爸爸都是三個查某(女兒),一個一個提到畢業,我剛好在我老爸三十當(年)滿的時,院長叫他不用上班,一支牌給他,那不是打契約,那支牌叫做司法書士,那時候台南市還沒有人有.那時院長說:「吳應清君,你三十當,你不用常常來上班,我一支司法書士的牌給你,現在台南縣、台南市、彰化以南,如果有人田園要賣、要登記,這些就掛給你,你就這區去開,你司法書士的資格,不用考試。」日本人也很會牽人,很好.結果我老爸就出來。
我們的厝很熱鬧,在中正路彰化銀行的角落那邊,現在如果在,那間厝有十億,他就在那裏開,厝裏只要登記而已。普通一個三百塊,就要打契約,別人的契約我老爸沒做,這給別人做,他做的是民事,這個登記啦,田園厝底、產權登記,賺很多錢。

能幹聰明的姊姊與剛入公學校的挫折
可是我們家庭教育失敗,重男輕女,查某提飯。進入國民小學一學期,是我的大姊帶我進去的。我的大姊大我十歲,讀書很棒,那時叫明治女子公學校(註2),我大姊是全校第一名畢業的,校長勸她讀我們第二高女,我阿嬤不肯,我阿嬤說,查某囡仔給妳讀書就很好,校長去勸了兩、三次,她不肯就是不肯,我老爸說,我沒法度。他當時很孝順,阿嬤權力很大。結果,校長苦勸沒法度.我大姊頭腦有夠好,手藝也很好,什麼都行,阿嬤手藝還不好咧!當時大姊溫順,校長說,這個女孩沒給她栽培,可惜啦!結果校長說,至少讓她念高等科,出來可以到鄉下教夜校,就是大人小孩沒讀書,可以讀這個,不然可以考助產士這樣。校長跟我爸講,這個女孩沒念很可惜.結果老爸去找阿嬤,讓她允准去讀助產士,兩當,加上高等科兩當,攏總四當,「給她做助產士好,助產士出來做產婆賺錢。」所以我兩個姊姊都做助產士。
我國民學校就遇到吃錢官這個查某先生,一個叫「張金定」 的查某老師。第一學期我大姊帶我進去,全校老師都認識她,結果第一學期要結束,分成績表,我拿回去,全部乙、兩個丙。阿嬤剛開始想怎麼辦?在厝門口,不敢進去,怕被人罵,結果沒法度,只好進去,進去的時候,我老爸在寫字。因為擔任代書,他一日都要寫很多,從早上九點,都他寫,讓別人拿去。我老爸看我進來,歡喜歡喜,筆放著說,阿美啊!這通訊簿拿來給我看。我說,多桑,我兩個丙,我老爸嚇一跳,他說為什麼兩個丙。我說,我也不知道,先生給我兩個丙,全部乙,沒有半個甲。我老爸知道我巧巧(聰明),不是不會讀書的孩子,他看我這樣怕,怕被修理,我老爸摸摸我的頭說,沒關係,阿美,妳不用驚,妳卡桑不會罵妳,多桑知道妳,妳實在不是笨小孩,是聰明的孩子。把我摸摸,通訊簿拿起來.拿給我大姊看。
我大姊想,怎麼會這樣,因為我大姊背我長大,每次都是她做衣服給我穿,知道我,我大姊也不敢說什麼。有一日,去學校時,「張金定」看到我大姊不好意思地說,淑容桑,妳妹妹沒有妳行。我大姊笑笑說,不過我妹妹是很聰明的孩子耶,真乖巧的孩子吶。實在是這先生是怎樣?我有舉手,不叫我,先生上課會說,會的舉手,然後叫起來回答。我舉手她都不叫,都叫有錢人小孩,像有人老母是有錢人的細姨,一日都吃飽閒閒,跟著查某囡仔到學校,如果有什麼東西,都會送給先生,很捧,先生就拿一張椅子讓她坐後面,讓她看著她的查某囡仔;厝裏又請一個中學學生當她的家教,這樣教,第一名她一定要拿,級長她一定要拿,結果這個吃錢官什麼都給她做。但她看我都舉手,她明明知道,卻不讓我。當時不知為什麼,我記憶力很好,理解力也很好,在做算術時,我聽聽立刻反應,立刻會,頭一次叫我,叫我一次,全間都不會,只有這個姓施的,這個她知道,不知道妳這個吳淑美和她可以拚嗎?結果只有叫我一次到黑板寫,之後永遠不再叫我。我舉手,她假裝沒看到,我能怎麼辦?結果一名級長都是她,副級長找一個比我憨慢的。

才華出眾,得到老師賞識
我沒關係,大姊也是笑笑。可是可能運途要突破,第一學期後那個老師嫁人,嫁有錢人。後來這個「許碧玉」 老師,是我們第二高女畢業後,派來接這個缺,她教的時候,發現我都舉手,而這個「施耀琴」 ,如果比較深,全班都我們兩個舉手而已,她想叫我起來回答。「施耀琴」 有家教,所以她都會,但這個吳淑美也知道。施耀琴老母也是每天跟著她到學校。但許碧玉不會吃錢,跟她老母說,我拿椅子讓妳在教室外面坐,妳坐著等,不要坐在後面,影響到學生。老師發現我什麼都會,黑板算術都會,作文也不錯,結果她翻我的成績表,像要緊的國文、算術,怎麼會是丙?她剛學校畢業派出,她惦惦不講,她想這個孩子有級長資格,今天為什麼會這樣?
她知道以前這個先生,也打聽到施耀琴有請家教,這個老師不吃錢,一直擁護我。她也不怕她老母在那邊,她送東西給她,她也不收。不過,她有家庭教師什麼都會,結果第二學期,級長還是她做,比較憨慢的那個,也是我的同學,後來嫁給台大教授,她叫「王朝琴」,她就被削下去,這個是乖,不過還不夠,結果給我做副級長。級長、副級長都有バッジ (BADGE)可以掛,很央(風光),大家看都知道。那個バッジ(BADGE)掛著回去,我老爸真歡喜,我們這個阿美不是不會讀書,我大姊也歡喜。
她一直提拔我,音樂會都讓我出去,反而沒叫那個出去。因為阿嬤聲音又好,唱歌很行,現在歌曲歌劇,主角都讓我做,我第一個出席遊藝會。故事大意是,一個グレス(地名:日文)的女孩心地善良,和她父親兩人一起顧燈塔,有一日,有船難,風颱大的時候,女孩和父親去巡,看到外國船要進來グレス,那些船觸到暗礁,當時大叫哇,船快沉。這女孩心地善良,趕快叫村裡的查埔救人。這個故事我們許老師就說,淑美,妳做主角,妳聲音好,叫我唱。現在グレス要出來時,
今は昔の語り草
トングス島の 島陰に
きょくけらかす咲きみの
花のここどよぐれすさん
そのいろかはらぬ 灯台の
遠とき光と輝かん
這我永遠都記得,頭一次-「今は昔の語り草」,就是現在這個美德世世代代傳グレスさん,這麼好,這個島叫トングス島,可能在英國那邊,大家傳傳傳,寫成書,世界覺得這個小女孩這麼善良,救那麼多人。這個角色結果給我演,聲音好、記憶力好,我大姐很疼我,我老母每天一針錢給我,大姐剪一塊布,做洋裝給我穿。這歌曲全學校轟動,先生會教,我聲音又好,和老父對唱,在故事裡叫那些村民救人,先生彈鋼琴,我唱完就叫村子的人唱.校長聽了也高興 。這個曲子選到台南市國民學校競爭,在那裏每個學校先生都認識我,隔壁組老師都知道我。比賽沒得冠軍,為什麼?那個演老爸的叫「月瑛」,她的聲音很好,我的肺活量沒有那麼大,聲音比較高,那個是在中音、高音之間,她的肺活量大,當男生唱。比賽時可能緊張,聲出不來,結果第二。結果被「進學」 拿去。先生說可惜,不過不要緊。以後只要演講比賽,都派我出去,我都有份。全校四年都選,全校選一個,都派我出去。演講比賽彰化以南,出題給妳,最慢十分鐘,要自己講編,那很緊張。阿嬤當時膽很栽,所以明治女子學校的先生都認識我。
現在我們萬家香這個同學,她的姑姑有一本明治女子公學校百年同窗名簿。她說,淑美,我姑姑有當時的名簿,妳的名字,優等生,明治國民學校優等生。當時我八歲,現在七十八歲 (西元二○○一年),七十年前,她姑姑還收著。她說,有寫妳的名字,學校優等生有寫你的名字。
後來這許碧玉老師什麼都叫我,但我畫圖很笨,她說淑美,後面壁報妳寫,我最怕,我畫圖很笨,沒有資格拿甲,但當時先生疼,什麼都要叫妳。我最怕被叫去畫圖,流冷汗,但沒法度,現在留著,先生叫我畫兩個蘋果,畫不起來,先生就畫給我看,照著畫我會,現在實物、景色,不會畫。有次先生畫給我看,我照著畫,著色時先生放給我畫,這樣回去,明天再交。我回去,二姊比較會畫,她大我七歲,她幫我畫,很水。隔日,拿去交,「淑美,妳這很水,貼起來」,知道啦!後來就說,淑美妳不用留在學校,拿回去畫,很疼我。這個先生一、二年,後來還要換,一年基礎打得好,二年基礎要更好,他們日本人是這樣,才讓妳升三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再換先生。日本教育不會隨便來,他們說一年先生最要緊,因為妳什麼都不會,很注重一年和五、六年的先生。升到三年換先生,先生捨不淂,頭一次捨不淂我們這一班,先生一直哭,我們也哭,這個先生疼我們。

熱愛台灣,回嗆日本人的辱罵
  結果這個先生交待三年一個「平田(ひらた)」 老師,這個淑美現在是副級長,妳要把她升做級長.這個施耀琴老母不敢再過去,請家庭老師跟我拚,其實我也沒有要跟她拚,自然會。但先生一直要培養我,說吳淑美擔任級長,施英琴擔任副級長,這個平田(ひらた)是一個神經質的先生,沒嫁尪的老處女,很神經質,常生病。阿嬤很活潑,如果日本人欺負我們,我就為那個被欺負的吵架,實在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時那麼有膽罵日本人,說妳怎麼可以欺負她,妳怎麼可以罵她清國奴,那時日本人都罵台灣人清國奴,不然就是ばかやろぅ,就是笨蛋,被日本孩子欺負,我就罵回去,我說,妳在說什麼?妳罵我們清國奴,不就是沒有認定台灣人是你們的國民?來,要打妳就來。日本小學生去小學校,我們是公學校,但是一路上都會遇到,日本孩子有的很好,壞的每次看到台灣人就說清國奴來了。我看到孩子哭,我就拼出去,替同學罵他們,妳說什麼清國奴,那妳就是沒認定我。來,要打妳來!後來日本人怕,不敢罵我們。
我從小不知道怎麼樣,很愛我們台灣,我們台灣的根,因為阿嬤很希望我們台灣人出去不會給人看不起,沒有國家永遠是人家的奴隸。西太后把台灣給日本人,日本人一直要把我們日本化,這沒有壞,但是有些人欺負我們,如果妳給她欺負了,她會越兇,妳如果跟她嗆,日本狗沒膽,她們會怕。我都是為了別人,有些就去投訴先生,我都為人家,不會考試的用這樣給她看。以前許碧玉看到沒罵我,她閃一邊,讓那些不會的看。日本時代,學校分四組,一個月有一次總考試,拚成績,拚哪一組棒,所以先生也希望贏。但先生要換,妳教這間不能監考這間。我ㄌㄟ出去因為我會讀書,膽子又大,畢業時,有的孩子被打,我就出去,別人不敢喝我,因為我會讀書,有時她們必須問我,所以大家不敢,可是回去投訴先生,說我欺負她。這個平田日本先生,教三年這一年就沒教了。她很神經質,很氣我。後來四年這個「飯島(いいじま)」先生很欣賞我。有一天,我為了同學吵架,先生還沒來,在教室裡,我為了被欺負的同學而吵架,我說:「妳再試試看,再欺負人試看看。」結果那個人怕我,就哭了,剛好先生進門。先生說,吳淑美,不行,妳會讀書太驕傲,不能欺負人。吼,我那時跟先生辯:「不是啦!她欺負人,打人,扭人到人家哭,我才這樣.她欺負人還跟妳說,我是為這個才修理她。」那個人就一直哭,好像我欺負她。我說,先生,你沒看到,不能隨便判斷。

老師的教導與無緣的「殿下賞」
先生心想,這個學生居然給他說教,不過這個先生人很好,後來他說,吳淑美(日文),放學時妳來一下。先生叫那個人不要哭,那個人哭得鬧鬧叫,整間教室鬧滾滾.先生後來教我說,吳淑美,妳是很優秀的孩子,對,但妳這性情,以後會吃虧,先生為妳出氣沒關係,但妳不要這樣,妳要看場所,不要在教室跟她吵,老師不能上課哦,妳就損害大家的權利。他拍拍我的頭說,我知道妳是為了同學被欺負,先生知道,但是,我希望妳這種性情要先改,往後才不吃虧。我就跟先生說對不起。阿嬤跟先生說,我不對,我這樣不行。先生很高興,拍拍我肩膀,告訴我,要聽先生的話,不要驕傲,人不能驕傲,要看場合,妳要為人,沒關係,妳替被欺負的人出氣,可以來跟老師講,不要直接這樣。那個班導很好,我說,先生,對不起,すみません。
那個老師教我四年級,對阿嬤很好,他跟我說,以妳的資格可以當級長,但是麥啦,讓她當。我跟先生說,我有沒有當級長沒關係。五年級換另一個先生,他也很好,我都繼續跟那個人拚。隔壁組第二組查埔先生 (池上先生),也很厲害,很疼我。他常跟我們女老師說,這個吳淑美很可惜,實在可以培養.這個不只會讀書,也很理智,有的人只會讀書,他又看到我什麼世事都懂,阿嬤都會去吸收,會買書來看,我很愛文學,日本文學我就買來,所以作文很好。我的查某先生也知道,我的考試什麼都很好,畢業時,一年到六年總平均,結果這個查某先生看,唉!妳一年級為什麼第一學期這樣?為什麼會有兩個丙,其他全是乙?我的導師翻給那查埔老師看說,實在可惜,吳淑美可以全校第一名,當時第一名是天皇賞的,叫「殿下賞」,第二、第三名是「市長獎」。我結果第三名。所以先生才說,吳淑美,妳實在很可惜。我說,沒關係。畢業典禮要上台答謝,我穿的這一身,都撿大姊舊的,爛爛的,運動鞋都破,破了開嘴,想要討錢買,我爸爸給我,但是,後來我六年級時,阿嬤死了。回去時我先生吩咐我,畢業典禮時妳要到台上,大家穿得水,妳也要穿得水,不要像這樣哦!當時,我的兩個姊姊都穿過,穿到我第三個了,布的棉色都沒了,台上大家都穿得很水,大家都穿皮鞋,妳穿一雙破運動鞋,叫我回去要跟老母講。我的阿母也是勤儉,我阿母也沒讀書,我回去跟我老爸講,我老爸給我錢,叫我趕快去買新運動鞋,他告訴我,以後要讀高女,也是要穿比較好的,不然到時看妳不起,看妳這麼貧窮,會打妳,瞴蔡啦 (可惜),我導師告訴我 。。

破舊的衣服與領賞,備受肯定的喜悅
當時我黑裙穿到褪色無ㄍ-ㄣ(摺線)。我老爸拿一塊錢,當時一雙運動鞋不知多少角,叫我們去買。當時我老母把外出所穿的褲子,布質比較好,那件叫我大姊改一改,我的大姊把兩個褲腳剪開,掀開接在一起,改成裙子,裝橡皮筋,結果也會ㄍ-ㄣ。有錢人小孩穿得很水,我看了很羨慕。上面穿白衣,不是襯衫,是無領的制服。我們要被賞的人站在最前面,後面的就是五年級的,六年級要畢業的。一個日本查某先生,都是教一年到三年的,我沒讓她教過。結果要上台時名字叫到我,她看我裙子是這樣,有點了了(皺皺)的,不整潔,那個日本先生趕快在我上台前說,吳淑美,穿整潔一點,那個裙掀起來,幫我把裙子ㄍ-ㄣ(摺線)弄得平整,衣褲幫我調一調,這樣出去才不會難看,妳怎麼穿成這樣?我也不想說,出去領獎狀。
賞是賞很多哦,一個墨盤、筆,當時墨盤(硯台)すずり(一種漆),真好。我六年不曾缺席,成績好,獎品很多。我之前、之後的同學看了都好欣羨,我看了好歡喜,這墨盤我想給老爸最好。當時透風下雨,颱風我也是穿著雨衣要去上學,那不能上課,我也會簽個名早退,全勤獎全校沒幾個,大家很欣羨.我老爸很歡喜,一直摸我頭。後來我阿嬤死了,當時校長說,妳如果會讀書在十名內,導師才可以讓妳去考,十名內是優等生;如果憨慢,沒在十名內,妳家就算再有錢、大官府,沒允准也沒辦法,醫生的女兒沒辦法入十名內,也不能考。所以我都是在第一名那附近(quota),所以校長先生又到我家跟我老爸說,我老爸一下答應。



註1. 千總:清代綠營兵編制,營以下為汛,以千總,把總統領之,稱“營千總”,為正六品武官,把總為七品武官。 又漕運總督轄下各衛和守御所分設千總,統率漕運軍隊,領運漕糧, 稱為衛千總、守御所千總。
註2. 日本時期為「台南集義株式會社」。民國七十一年一月八日股東成立新法人「台南集義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