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1日 星期三

序言

千禧年左右,興起了製作阿嬤口述歷史的念頭。我的阿嬤吳淑美出生在日本時代,當過日本時代的老師,後來嫁給台南仕紳王開運之次子王崧嶽,隨即前往中國,在南京、上海等地住了七年,直到戰後坐末班開往台灣的船回來。回台不久後,經歷了二二八事件,之後北上台北,掌管王家大家庭生活運作,看盡政商名流往來出入。阿嬤不凡的生命遭遇,跨越了地域的變遷與多重身分的認同衝擊,本身就是特殊的故事題材;而她橫跨的時代經歷,也是台灣歷史發展上無法被遺忘的一段縮影。
這本紀錄阿嬤人生精華片段的口述歷史,終於暫告一段落。從開始非正式的交談、錄音、打逐字稿、多回合的校對、補充、修正資料、照片整理、構圖等,跨越了近八年的時間。負責執行的我們幾個孫子輩,拿著錄了十六個小時的錄音帶,一字一句的轉錄,久遠的年代,許多人名、地名、歷史事件,希望能盡量考究;同時,也希望能真實呈現阿嬤台語以及日文的口語運用。而為了便於閱讀,我們也盡量修飾文句,在掌握阿嬷原意精髓外,力求文字的平易通順。整個過程比我們想像的耗時許多,面對忙碌的工作、生活、與家庭子女的照顧,這個計畫的執行拖延很久。原本健談的阿嬤,幾年下來,在身體機能退化中,漸漸不愛說話。這本書,紀錄她對年輕時候的回憶,也盼望再次喚起她對生活的熱情!
這份稿子,我前前後後看了五六次,還不包括陪著阿嬤一起談天錄音以及逐字稿轉錄,每次聽,每次看,都有著不同的感觸!我喜歡阿嬤平鋪直述而充滿力道的開場白,像極了她緩緩訴說爾後堅強剛毅的一生。年少的她懂事體貼又有正義感,小小年紀就論理清楚而能不卑不亢的捍衛台灣人的價值尊嚴;在重男輕女的時代中,她有無法深造的委屈,也汲取教訓,不分男女公平的栽培她的孩子。嫁為人婦的她,必須忍受遠離家鄉至親的寂寞,丈夫不同的生活態度與方式,磨練她越發堅毅、寬容的性格。寬厚能幹的她,成為大家庭生活掌管的中樞,而思考獨立行事嚴謹的風格,則教養孩子免於受上流社交惡習的影響。中年的她,面對兒女問題、丈夫事業危機,是家人跌倒再爬起的最大支柱。
在堅強的背後,阿嬤是個相當柔軟而充滿愛心的人:回憶往事,她充滿跟她相互扶持患難與共朋友們的感激之情;即使她的丈夫做了許多不負責任的事,她在秉持自己生活態度與原則下,仍盡力幫忙先生重新站起;孩子生病時的殷切呵護,母愛與責任使她從不輕言放棄!很難想像,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婦就可以如此坦然面對她生活的逆境,在一個戰亂的時代裏,看遍詭譎多變的世事,仍能豁達的朝自己的路邁進。阿嬤描述的故事精采豐富,但所散發的生命內涵更令人動容。她的智慧、自信與毅力,庇蔭了我們得以面對困境的勇氣,也刻畫著我們剛強的性格。
執行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計畫,我要感謝跟我一起努力的表兄妹們:惠芹是使初稿得以成形的最大功臣,她讓我見識到耐心細心負責的執行能力;嘉惠的插圖與嘉仁協助的照片掃描,是這本書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展現了才華洋溢的藝術設計與對家庭不變的承諾。這過程中,也感謝育仁協助部分的錄音,媽媽、阿姨、舅舅與舅媽們不厭其煩地協助校對、指正。有了家族成員的支持,這本書才有可能付梓。
而我本人是這個計畫的最大受益者,能有機會陪伴阿嬤聽她講古,承歡膝下,跨越隔代間的溝通,我感到相當幸運與幸福。在整理文字稿過程中,陸陸續續在不同地方聽到先人們善行在社會中的發酵:如阿嬤爸爸(吳應清阿祖)所創的集義會社,一位研究生死學的朋友分享這組織在台南的貢獻與發展;王開運阿祖為運送海南島台灣兵回台的奔波努力,也有許多老一輩人提起感念;而阿祖在日本時代所主編的三六九小報,原來是紀錄常民文化的本土重要史料……凡此種種,沒有執行這樣的計畫,我無法深入的認識先人們所持的價值與風骨,也無法深刻體會上一輩對這塊土地濃郁的情感與付出的努力。更重要的,我能從一個不平凡的女性觀點出發,得知主流歷史敘述中缺乏的血肉與視野,看到她如何詮釋當代的社會生活,以及了解女性在時代變遷中如何自處。
阿嬤故事中或許有一些對阿公少年荒誕行為不滿的回憶 (如果換作我受到阿嬤那樣的對待,大概抱怨好幾輩子也不為過,阿嬤算是相當有修養保留的),怕是家人所擔心的「破壞阿公形象」。但我從過程中看到的,是阿嬤對阿公深沉的懷念,因為阿嬤的回憶,使阿公更活生生的烙印在我們的心中。他是一個浪漫不羈、心地善良的人,跟阿嬤有著完全不一樣的生命態度與行事邏輯,讓老婆吃足苦頭,對朋友卻永遠真誠大方。印象中的阿公仁慈可親,生命中天真感性的一面從未改變。他們的結合,成為彼此生命中重要的課題!
最後,就請大家細細品味跨越時代的美世紀,我們的阿嬤開講囉……


杜文苓---二零零九年正月於美國聖地牙哥

2008年5月13日 星期二

松江路

大意:阿公誤信朋友,為人做保,後來朋友貪污被水泥公司抓到證據,告台灣倉儲,官司共打了三年,最後庭外和解,阿公賠錢,阿祖也因此辭去倉儲董事長職務。松江路房子建好後,阿公阿嬤全家搬過去住,當時阿祖已過世。後來,阿嬤賣兩棟房子幫助阿公創業,開報關行,然而阿公又因誤信損友,遭其捲款潛逃,不得已只能再度賠錢了事,過了七、八年,阿公身體不好,將公司轉交給別人經營。

阿公誤信損友,官司纏身
我的公公是運輸店出生,所以全省運輸店合起來做倉庫,叫 「まる倉」〈在圓圈裡面的倉〉,「台灣通運倉儲」。我公公想招水泥公司 (合夥),台灣的運輸靠火車時,貨要進倉,阿祖頭腦很好,所以招水泥公司。結果失算,不知這水泥公司有董事虎視眈眈想要接。我的公公不知,那時只要五元委託書收集,就可以擔任水泥公司董事。
我老公在「台灣倉儲」擔任業務經理兼財務經理,他為一位黃明哲作保,當時公司的一名股東是阿祖當學校老師時的學生,黃明哲剛好是這個學生的媳婦的弟弟,所以阿公曾找他來負責其下的會計。據說,他之前在鳳山就給別人歪擱,蓋一棟房子歪一些錢,被對方辭出來。我老公看他聰明,便讓他擔任課長,我老公是業務兼財務經理,讓他做課長、財務課長。這個明哲,他信用帳會做,他大姊的公公就帶他來我們公司,說他算賬很厲害,阿公不知情,就請他,因為他會做事,和我老公交情很好。我老公很相信黃明哲,一切交給他,他上呈,他就印仔給他蓋下去,相信他。後來他從一些公帳裡歪私帳,七年之間歪擱六十萬。
阿公不會看人,我曾警告他,問他為什麼那個人可以買YAMAHA(摩托車),當時台北才兩、三輛,一台四、五萬,當時他就買了摩托車,還每天玩麻將,吃飯到麗都,都是恁阿公請的。我告訴我老公:「奇怪欵!八百元薪水,在台北騎YAMAHA,五萬很大元,哪有可能?吃就算都你請,怎麼可能買得起?」他回說:「我的朋友妳每一個都嫌,人家家裡做營造廠,老爸很會賺錢,每個月寄來補貼。」反罵我對他每一個朋友都看不順眼。
當時水泥公司派人來我們這「台灣倉儲」擔任董事,那些都眼睛金金(睜大眼睛),想要霸占(這間公司),我老公不知。水泥公司那些歪擱起措的董事想抓我老公把柄,注意我老公很久,看他會不會貪污,沒想到他不會,盡心業務,一間公司非常賺錢,抓不到上司把柄,就看他下屬。有一天,一個胖董事(陳定茂),他是協理,每天下班與人下棋,我們公司(帳務)都是第一銀行處理,每次人離開都會把帳簿鎖起來,那一天不知怎麼,沒鎖就離開了。於是,陳定茂就去翻,發現怎麼有一本彰化銀行的簿子,我們公司都由第一銀行處理,怎麼有兩本帳簿,一看,六十萬,就把那本簿子拿出來,到水泥公司發表,就說這些錢從哪裏來?發表時,黃明哲才說是從應酬調款拿出來的。公司要告他,他說他沒錢,追保證人,他老爸營造廠失敗,沒錢,也有可能是有錢但不拿出來,否則那六十萬應該要拿出來賠。
金庫打開,水泥公司找總經理(水泥公司派的)來協助調查,保證人共有四個,我老公是第二個,雖然已經退保,可是沒有拿回退保單,被公司收在金庫裏面沒拿回來,法律上有十當(年)的責任。我老公是第二保證人,糊塗,沒拿回(保證書)。他也在這裡擔任總經理,普通時和我老公很好,但當時不幫忙,大家都叫阿公小王,已經第二退保,如果拿起來,沒有人知道,但他不拿出來。當時(水泥)公司相中松江路這間房子,那時剛建起來,有六十萬價值,剩下其他保證人沒錢,所以水泥公司針對我們,只告我們,剩下的人他們沒告,當時公司負責人是辜振甫。阿公被人停職,因為監督不周,停了半年,接下來又告我們賠償,我不知道這件事,我老公不敢告訴我。後來,我幫我公公點眼藥水時,我公公才告訴我:「淑美倌,崧嶽發生一件事情真大條。」我問他,歐多桑,是什麼?他才說出這情形,我公公也沒辦法賠,也沒有省,剩下錢全給他的少年某。他問我:「淑美倌,怎麼辦?」
事情發生後,我跑到赤峰街李溪泉代書那邊,那時我們還住在二十巷(中山北路)阿公宿舍那,松江路租人,我跑去找代書,和我老公假離婚,把房子變更到我的名下。這個代書很好,告訴我:「太太,現在事情發生了,不行這樣,如果這樣做,他們會再告妳假離婚的罪,這是妳辛苦買的,如果是在發生事情前六個月,兩個離婚,名字是妳就可以。」所以沒辦法,我們只能聘請律師,跟他們告。告的時候,我台南二姊的女兒,する(鈴心)當書記官,在法院學,考到書記官,我很疼她,她也很尊重我,幫我們拜託他們的庭長。那庭長告訴她說,你阿姨的事很難辦,我再暗中想辦法。第一審,水泥公司告黃貪污,順便告保證人,兩樣起訴,我們第一審贏,水泥公司不甘願,所以又上訴高等法院,告保證人應該要賠償,但二審我們輸,庭長告訴する(鈴心),勸妳阿姨不要告,告也不會贏,因為做保證人,退保書沒有拿出來,一定輸。他說,拜託妳阿姨和一個水泥公司比較好的董事說和解。
する(鈴心)叫我找董事和解,不過,我公公不願跟辜振甫低頭,他認為這些人以前是他的伙計,現在真蒿掰(囂張)。我說:「爸爸,你去找一下,否則告到尾還是輸,這間房子被封去,淒慘落魄,而且你兒子也沒頭路。」這樣說了以後,他才去找現在永豐餘董事長何傳先生,他人很好,拜託他跟辜振甫說,後來何傳先生找他談,才把阿公停薪半年,薪水兩萬四,還有每年Bonus(紅利)賞金,都給水泥公司拿去,還有投資股票全部沒收,這樣全部大概賠了有三十幾萬,才又說要讓我公公繼續擔任董事長。我公公當然面子掛不住說不要,要退出。最對不起是我公公在交通署請來的總經理、副總經理沒頭路了,水泥公司整間佔去,現在還有(營運),就是「台灣通運倉儲公司」。阿祖頭腦好,但守不住錢,找別人,被別人騙;我老公會做生意,但遇到壞朋友,這場官司告了三年,一直到富生要訂婚時才停。

阿祖過世,阿嬤賣房子幫助阿公再創業
阿祖當時在第一銀行擔任常務董事,台南還有運輸店(運鹽運米)。我這個人很有良心,我覺得對不住老人家,為了兒子,害他辭董事長。我公公沒罵過小孩,對媳婦很嚴,我那時大概四十三、四歲,阿祖大概七十幾歲,身體也不好,松江路房子後來拆掉重建,又花了一百萬,那時厝剛建好,我本來暗算七十萬,結果要花費一百萬,才又跟銀行貸款,而且想辦法以三十萬賣掉銀行股。當時銀行股沒有買賣,貼這七十萬,阿祖在我們搬進松江路之前就已經過世。
我老公每日漠落,我看了很甘苦。後來我鼓勵阿公釣魚、栽蘭花,我覺得他每天坐在廳裏,失志,小孩的爸爸這樣不好。我問他,你有什麼辦法沒?他說,我在 まる倉有學報關,他說想做報關,可是沒錢。我說:「好!去做,錢的辦法我來想。」我才去賣兩間房子,一間(的錢)給他在台北做報關,另一間(的錢)給他在高雄左營做運輸。但是他還是不會看人,朋友很多歪擱,但他又信任別人。左營經理姓「石」,他朋友說他很會做生意,又信任他,請他擔任經理,一直歪,歪了很有錢。我聽公司的人講,這人歪錢,我想,這兩處都是我投資,有一次很生氣,在樓上要把妳阿公掐下去,又不聽我的,不信我,就說人家做好好。我說:「騙肖仔,只要報紙刊下去,要人才都有。」他說:「妳不知,換人做報關很麻煩。」我說:「這都是可以自己做,不然我跟你一起去高雄,自己擔。」他又不要,只有百分之五利潤維持員工薪水,這樣公司怎麼會賺,其他該打點的花費commission (回扣) 都被姓石的拿走,難怪賠。

阿公再度誤信損友,只能賠錢了事
後來姓石的在左營蓋一間房子像皇宮,又招會倒會,拿錢走了,公司負債七百萬,發生事情,我老公隨便我念,後來我也不想念,想賠了就算。當時那個姓石的捧二伯公和阿公這些,所以連二伯公都兇我,以為我要讓自己弟弟進來。我說,我弟弟就是沒辦法,我那時已經不怕二伯公,否則以前他在上海很兇。我問阿祖,公司賠錢,是否要換經理?阿祖說是,但當時阿祖身體不好,生病了,二伯公就不再說話。大家都喜歡人家捧,尤其那些會歪擱的都很會捧。
本來公司後面有三百坪倉庫,後來賣掉,抵負債,後來慢慢做,做了七、八年才還掉。每次我標會,阿公就說:「美仔美仔,妳借公司好不好?」後來我發現他利息拿不出來,才問他,他才說是他出的,我說:「不用給我利息啦。」最後阿公快要死時,才把公司交給別人扶,高雄那間我們後來變小股東。

2008年5月6日 星期二

中山北路

大意:在開封街住了一年後,便舉家搬至中山北路的第一銀行公館,因阿祖公務關係,中山北路常常設宴,宴請許多政商名流,阿嬤除了掌理家務,還必須向廚師學做一些高級料理,常常一煮就是二、三十人份,而且還在家務繁忙之際抽空小做股票存錢。當時家裡親戚小孩眾多,阿嬤怕小孩學壞,嚴格禁止小孩偷看大人的宴會,當時第一銀行指派服務員照雄來家裡服務,阿嬤待其極好,幫他隱瞞阿祖參加考試。

中山北路家,宴會不斷
中山北路做不公開的高級酒家,當時我公公是第一銀行的協理、常務董事,在做公關,所以不時請大官到山北路這邊,來的有黃杰、于右任、賈金德、吳國楨(後來跑了)、台灣省主席以下的高官。因為我的公公很會寫詩,所以這些大官很欣賞他,每年在中山堂舉行詩會,大家寫詩,他擔任總幹事、為這些詩裱框,每年五月初五在中山堂展覽,他們用漢文寫詩,阿祖演講不用寫稿,可以直接講,他很厲害,也很勤勉,沒有應酬的時候,他讀漢文、讀詩、寫詩。他真有學問,可惜沒錢,三間公司支薪不夠,沒有跟大官應酬,也沒有第一銀行的人際關係,我公公在日本時代是第一銀行的業務部經理,日文會說,詩也會寫,國語也會講,所以是黃朝琴聘請他來(第一銀行),不是他向對方討的。
後來,陳誠下令銀行員也是公務人員,不能上酒家,就說阿祖業務不好,要記過,於是,他先打電話給黃朝琴董事長,阿祖解釋不是他歡喜這樣,而是業務需要。後來搬來中山北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當時樓上一堆小孩,和生剛考上建中,玉芳隔年也考上板中(她男子氣、很皮,沒在讀書,差一分考上二女中,先生(老師)在黑板寫字,她在後面用橡皮筋彈老師,後來被老師看到,我參加母姊會時先生告訴我,說玉芳壞規距、頑皮,我說老師可以打她,他說怎麼打,叫她到黑板寫老師剛剛教的,她寫得出來,沒辦法打,我說老師你太寵她,後來老師沒罰,我回去讓她跪算盤,順便修理。玉芳頭腦不錯,富生和玉芳數理好,文科比較不好,玉衡與和生文科好,數理沒有他們好。
家裏有很多小孩,我比較忙,有時人手不夠,我公公叫我去煮飯,酒家師傅拿擔子來煮,我就去問他們怎麼煮,師傅很好,都會教我,我也都會做,後來有時阿祖就叫我煮一桌。這些小孩後來怎麼樣呢?中山北路是傳統木頭樓梯,有一個縫一個縫、如果我在廚房忙,他們就在樓梯縫偷看,看得笑得歡喜嘎,看一個一個酒家女這樣摟著。玉芳、和生、還有南部北上讀書的小孩們,尤其和生看了以後都不讀書,上建中後的第二次月考紅字來了,我那時趕快,煮飯時捏腳步、捏腳步,看他們在那邊偷看到笑,我就把他們撒ㄟ(抓起來),關到樓上房間跪著,不這樣以後會變壞孩子。當時姑婆的冠甫比較古意,比較不會這樣,但那時大家都念初中,會好奇,有的只有小學,所以我一個一個抓,不是我的小孩,我不會打,只會叫他們不能這樣,否則這些小孩每天看酒家女、南管北管,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每天有,這些小孩都沒變壞,因為我很嚴格。

善待家中幫傭,勤儉持家
那時照雄(第一銀行介紹來中山北路的服務生)剛來,晚上讀夜間,阿祖不讓他去。有一天照雄說,歐巴桑,我如果今天沒去考試,沒辦法畢業。我公公很專制,認為你吃銀行頭路,不可以到學校讀書,可憐的他,初中這樣換來換去唸了五年,我就說你去,然後跟阿公的司機,還有酒家小姐講好,如果阿公問起,就說照雄和他去買東西。問了一次、兩次、第三次他就知道,他就說,這麼奇怪?買東西這麼久,一定有什麼!就是考試啊!跑到永和、考試、再回來,當然久.我只好說,多桑,照雄今天考試,我讓他去考,他才可以畢業,日後才有資格升等,所以我叫他去考,拜託小姐幫忙,阿祖說,考什麼試!吃銀行頭路,考什麼試?阿嬤被罵,罵一罵他就好了,照雄嚇死了。他是大甲人,老爸不讀書,老母賣豆漿養婆婆、小姑、全家,很孝順,當時照雄三百塊的薪水,全部寄回家,沒錢用,我想辦法,玩麻將時,我叫他泡茶給長輩,碰的錢給他,這些碰的錢給他就夠了,其他要吃的、做什麼的,阿嬤這邊幫忙。
照雄有時憨眠會說,好啦,來啦,阿公,來啦,我馬上起來。我公公喜歡和大官──林柏壽比較多,玩麻將,我用燕窩,跟照雄阿可,買給他們吃。很難揀,揀一揀,燉燕窩,當時沒電鍋,後來朋友給我們一個日本電鍋,否則之前要在灶爐起火,慢慢燉,才可以煮,每天都這樣,等到半夜三點。禮拜天玩麻將,平時玩二十仙,阿祖青光眼、高血壓,我幫他點眼藥水,當時青光眼、高血壓的藥很貴,我叫我的尪婿去買,告訴他,你要買!當時藥一百粒就一千塊,當時一千元很大.這樣慢慢顧,吃燕窩、點眼藥水,有時他不好意思,說淑美、淑美,趕快睡覺,妳不要等候我,我躺著慢慢點。
他有一個習慣,不拿鑰匙,跟著他擔任司機也真是艱苦。不過他如果有大宴會出去,一次會兩百塊給司機,不壞,不過真艱苦。我等候完睡覺,隔天一早五、六點,五、六個孩子的便當,阿可比較愛睡,我從樓上啪啪啪下去,她睡在樓下最後面的亭子,六點叫她起來煮飯,準備六個便當,還有南部親戚上來的小孩,六點半我用便當菜。女孩子愛睡,如果我爬上樓,她又睡,我就想怎麼沒聲音,我又下去叫,她煮飯、我煮菜。
所以阿嬤這個身體,當時高血壓不知道。那時去雙連市場,這麼多人,阿祖要吃好,我去兩個市場,有時雙連,有時中山北路,兩邊選好的、又便宜的東西,我感到暈眩,菜市場裡的人問我,歐巴桑妳怎麼了?我說,沒要緊,當時不知是高血壓,當時沒推車,兩手提著(阿嬤,妳都沒有五十肩?)有喔!可憐喔!當時以為扭到,請一個瞎子治療,很痛。當時幫忙的只有照雄和一個女孩子,他們也有各自的事,他們要打掃,沒辦法陪我去菜市場.送完孩子上學,我就到菜市場,還有趁一點時間做股票,再拼回來家裏。

二二八事件後~北上

大意:二二八事件後,阿祖應黃朝琴邀請,到台北擔任第一銀行協理兼常務董事,並招股成立台灣倉儲,阿公隨後也到台北擔任銀行會計課課長,阿嬤和小孩留在台南,當時第一銀行以優惠價出售松江路的房子給高級職員,阿嬤在台南持續進行黃金買賣存錢,便透過阿祖登記,以阿公名字買了房子,本想等到房子蓋好後再帶孩子到台北,但因為阿祖一直要求,不得不提早搬來台北與阿祖同住開封街。

阿祖擔任臨時省議會議員,於中山堂舉行詩會
二二八事件之後,阿祖就這樣上來台北,住在開封街,歐巴桑(阿祖的老婆)也跟他一起上來,當時阿祖當選台灣第一屆省議員,吳國楨擔任主席,不過,後來吳國楨半夜跑走,據說帶了很多錢跑到美國(當時台灣有美援)放在銀行,之後美國康寧報告,提到美援並非全都用在台灣人身上,阿嬤大概看了一下報告,(阿嬤稍微談了吳國楨與宋美齡故事,她對歷史很有興趣),吳國楨很欣賞我公公,因為他是讀書人,又會寫詩。當時議會都是政府派的,只要有人拿錢巴結就可以進去,在省議會裏,黃朝琴擔任議長,亂糟糟的,大家話隨便講。
當時阿祖大概六十幾歲,民國四十幾年的時候,因為他有學問,又會寫詩,常和余右任、賈金得、考試院長、黃傑、吳國楨共事。政府指定他擔任省議員,但是看到省議會亂糟糟,我公公於是做一首詩苦勸大家。我後來聽隔壁黃經理的爸爸告訴我這首詩的內容,當時他爸爸也是省議員,但他只告訴我兩句,內容是我們今天有緣,也很光榮在這邊擔任臨時省議會議員,大家不要吵架,大家好好說,讓議會和平。議會後來果然變得和平,吳國楨看到後,認為王開運是學問家,很厲害,吳國楨也是學問家,這兩個人很好,每年舉行詩會、寫詩,掛在中山堂,供大家觀賞,我公公擔任詩會總幹事,將大家的詩裱起來,讓大家參觀,所以這些大官府都喜歡我公公的為人,為人好、學問有、又不得罪人,大家跟他很好。
但任期三年結束,國民黨說若要繼續留任,必須用金條來交換,他不要。他原本就是第一銀行的董事,後來黃朝琴介紹阿祖擔任第一銀行的協理兼常務董事。此外,阿祖也把大家找來,招股成立台灣「倉儲」〈現在台灣通運〉,還找台灣水泥公司,當時林柏壽的後某(第二任老婆)是宋美齡的祕書,現在(辜振甫)的太太是林柏壽這位太太的甥女,叫林柏壽太太姑姑,林柏壽和阿祖感情很好。

進行黃金買賣,買松江路的房子
之後阿祖跟黃朝琴談好,答應讓阿公接任會計課課長,阿公說,崧仔你們就搬來台北。後來那家店(裕豐百貨)就交給伯公,我們只得摸摸鼻子答應了。長輩都這樣說了。第一銀行當時是一大片田地,董事長黃朝廷曾去過外國,他知道這裡要蓋起來,日後蓋台灣五星級飯店,就是國賓啦,所以才會在那時候,接收第一銀行的董事長。從松江路到林森北路,一整片攏是田地啦,那田地沒人在打理啦!大家都這樣,好像廢地。於是,他就用銀行的錢買下來,那麼大的一甲地,當時一甲差不多只要幾千塊而已,便宜買走,買了之後,他的朋友,同鄉的,一位姓黃的朋友在蓋房子、做建築,那個人叫黃強,他後來請黃強去蓋啦,蓋這個外國式的,賣給第一銀行副理級以上員工,優待啦!原本一甲沒花多少錢買到,但是到後來啊,一坪賣三千塊。那時還沒時興貸款啦,跟別人借貸款啦,那他就直接賣給員工。我的老公因為在第一銀行待半年而已,沒資格買,所以就請阿祖替我們登記啦,那時候好像要十七萬耶,四十二坪他賣十七萬耶,樓上也四十二坪,樓下也四十二坪。老公他又沒錢,他把錢都花光光,於是,我借了十萬塊。
日本時代的錢是很穩定的,但光復後國民黨來台,四萬台幣換一新台幣啦,大家換完後,錢都變少了,變少之後阿嬤在台南的時候,還不知道外匯在哪裡啦,我都是跟會,但不是跟民間的,我跟那個現在的企業銀行的前身,比較不會倒,利息又比較多……,又可以領,我也繼續又做黃金的買賣啦,去金子店買金子回來囤積。
喔,借十萬塊心裡負擔很大,剩下的七萬塊啊,這樣慢慢繳、慢慢繳,繳到這棟房子剛蓋好,七萬塊也還完了,現在剩十萬塊的貸款,十萬塊讓我們分十年還啦!黃董事長也很好,他說,你們十年還啦,但是阿嬤不曾欠過別人錢,心裡很怕很怕,阿祖上來台北跟阿公說,要他帶我到台北,我不要啦!我想說,在阿祖身邊,沒好處啦,沒有空間,阿嬤也是要一個自由、一個青春,我一直跟我的老公盧啦,我說我不要,等房子好了我再去,後來阿公說,多桑要我北上。日本時代時,多桑一直要妳去,等松江路房子蓋好,就一年而已,去那邊等,所以最後我還是上來了。

北上開封街
剛開始上來住在開封街,在阿祖這邊的房子住一年,阿衡(小女兒)也一直吵說,不要啦,喔,出門要坐三輪車的時候,她很怕爸爸啦,因為爸爸沒抱過她,從出生之後就沒抱過,一直拉我拉得緊緊的啦,一坐上三輪車,她立刻跳下來,那麼怕啦,怕啦!跳下去我就趕緊再把她拉上來,拉上來又跳下去,跳了好幾次,一直哭著說,媽媽、媽媽我不要去台北啦,我不去台北啦,於是,我就摸摸她的頭,所以人家說我疼這個小女兒,實在是真的,我是怎樣呢?因為她沒得到父愛,差不多六、七年,都沒抱過她,她爸爸沒抱過她。
我就帶著四個小孩上來台北,那時候家裡請一個第一銀行的日本服務生。有一天我坐在椅子上,那名日本服務生添了一碗飯給我餵玉衡,阿祖就馬上說話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有這樣的規矩,奇怪了,要男生先吃,他們祖孫先吃,吃完當媳婦的才能吃,我也沒跟他們一起吃啊!是那個日本人跟我說,歐桑,妳的飯都盛在這裡,那個日本人也壞心啦,他怕沒工作,大家都不在的時候,他要伺候恁阿祖。
恁阿祖也很厲害啦,就說一天給五十塊啦,生活費通通給我管,我說,不要,多桑我不要,你拿給歐巴桑,歐巴桑在,看一天多少錢給我買菜。我有請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幫我背小孩,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來都是我負責煮,因為啊,剛開始時,日本人煮的飯他們比較吃不下,於是,我就開始負責準備三餐。我得煮給很多人吃,不會煮的,我就趕緊去問啦,後來,我也會殺雞喔,不然,我原本是不敢殺雞的,那時候市場沒有那種處理好的雞肉。阿祖說,欸,平平這樣煮,東西就是不一樣。他說,煮出來又好吃,又那麼多人在吃,那時候一些孫子都住在那邊,一天最起碼一、二十個。

注重小孩家庭教育
那時我們就住在開封街福星學校對面,後來這些小孩,小的那個靜珠,有一天,福星國民學校的校長,這個林煉啦,這個很有人格,我去買貨的時候,校長跟我說啦,他說,王太太,妳的家教怎麼那麼好?他說,靜珠與和生同年啦,同班啦,和生不知道是不是比較會讀書,先生同樣這樣教,王靜珠如果學不會,她也不怕先生啦,她媽媽把她寵壞,她會坐著在地上盧、一直哭,說我不讀啦、不讀啦。林煉說,妳的王和生就會在旁邊說,好啦好啦,起來啦起來啦,我教妳啦我教妳啦!那個先生叫做董老師啦,那校長林煉啦,我住在學校對面時,就認識我啊,阿公跟我說,學校的事情都讓我處理啦。那時候巧克力都很貴,很多人買來送恁阿祖,我都跟小孩說,巧克力很貴,媽媽買別的東西給你吃,我不想讓我的小孩養成奢侈習慣,我在教小孩,這四個孩子我都很注意,不要讓他們變壞啦!不用很厲害沒關係,繼續讓他跟著社會,我不讓孩子跟別人說,他阿公是王開運,如果說,就打,王開運是恁阿公呢,他的名聲是他的耶,你們小孩子不行,不能說,不能用阿公的名字出去耀武揚威,因為我看過很多這種有錢人的小孩。

返台~二二八事件

大意:震亞銀行被接受後,阿嬤和阿公就返回台灣。阿祖在日治時代被外派到海南島組銀行,光復後,阿祖受當地仕紳所託,先返台和國民黨政府周旋,好不容易才借到兩艘破船,分批將駐在海南島的軍伕載回台灣,但仍有許多人因糧食不足和感染瘧疾客死異鄉。阿祖返台後回到台北,阿嬤也赴台北與阿祖住幾個禮拜後,才又回到台南,阿嬤叫阿公用剩下的金條去台北買店面,但阿公遇到親戚,錢被騙得所剩無幾,後來阿祖召集幾位老朋友為阿公籌資開了裕豐百貨,兼做上海車衣服的貿易,開裕豐百貨後,阿嬤也同時做起賣花生油的生意賺外快。不久後大女兒玉芳出生,玉芳出生滿月後發生二二八事件,阿祖被抓去關,所幸有人替阿祖說項,阿祖才獲救。

王開運協助海南島的台灣兵返台
後來我們回來台南柱仔巷,當時阿祖被調到海南島,因為他的金融能力強,以前在第一銀行在做放款,是日本皇帝硬把他逼去,不然他那麼多歲(大概五十幾歲)。我昭和十二年嫁給妳阿公,大概昭和十七年大東亞戰爭發生,調他到海南島建設銀行,佔領之後開發銀行、糧草、做舍,布置卡真好勢。他不去,他那時做運送店(運輸)和日本的日(ひ)高(だか)さん(日方派來共管台灣銀行的人)做顧問,阿祖說他不要離開台灣,但是政府說不行,天皇的命令,你有能力,去那邊。銀行名叫做瓊崖,在海南島,像現在台東那些絕壁,從台灣聘請了他以前的一些部下一起過去。
他在海南島四年,那時他去開設銀行時,日本三年後貪心地一直想要占領南洋,結果糧食不夠,兵力不夠,日本人一直敗。阿祖在那邊對人很好,對海南島有錢的紳士,盡量幫忙,從不拿錢,有什麼盡量幫忙,所以海南島紳士大家都很尊敬恁阿祖。後來光復了……哇!要回來也沒飛機也沒船,只能在那邊等,台灣人被日本人調去當軍伕的,四千人都沒飯可以吃,日本人要回去前糧食才剩一個禮拜的份量,日本人有先講,哇!四千名台灣軍伕、通譯都沒飯吃,那時阿祖做台灣同盟會的會長,因為阿祖做人和別人也都很好,都願意幫忙,到尾就去找這些地方仕紳,那些仕紳就跟阿祖說:「王先生!你要先回去。」那時有飛機,叫他先坐飛機回去,你要先回去和台灣方面交涉,叫政府派船來,他說,對呀!但是我沒錢欵,只有一個禮拜糧食,他的錢也都拿出來買了一張飛機票,這些仕紳跟他說:「別怕!王先生,你買飛機票的錢我們幫你出,你盡量放心,如果一個禮拜的糧食吃完,我們這些有錢人自己會勤(湊)出來。」
好人也很多,因為你恁阿祖會做人,就像恁阿公做人也很好,但是恁阿公比較年輕,阿祖學問比較好。阿祖就飛回來,在這邊一直交涉,他就在開運輸店,日本人都走了,跟一些地方和台南和台北的大官,當時台南第一次福州來的市長,一直不願意(派船)。那時像新日本汽船、東亞海運這些都被中國人接收走了,阿祖就和他們交涉,他們說,你們這些台灣人就是日本仔,一直推辭。但是現在日本人都遣送回去了!現在政府是你們的!對方卻都不理不睬,不是說只有幾個人而已耶,是有四千人!!請你們派兩艘船,借我就好……
就這樣一直和台北政府交涉,到尾最後已經過了一個月,才好不容易派了兩艘船,醜醜的,沒關係!結果去了,照輪番載回來,當時海南島有瘧疾,可憐……有些人等船時染上瘧疾,日本人都有キ .イ .在注射,有的死了,這些台灣人的家族,不理解、不知道,跑來家裡鬧啦!說今天他後生(兒子)的死就是你王開運害的,不趕快把他們載回來,阿嬤那時感覺她們很沒理,但無法度……那些台灣人沒知識,這樣一批一批花了兩個月,才載完,把船還給政府。

買店面的兩條金子剩二兩
我們那時是聽到阿祖(從海南島)回到了台北,就一起在台北住了兩個禮拜,才回去台南,後來就說(阿公)沒頭路……要怎麼辦?我有跟阿公說:「你這二條金條不要再花了,你去台北給我買店面。」阿嬤的頭腦是轉很快,不是日本時代單純的吳淑美,現在會看世面,三國志這樣讀。我就跟阿公說,他那二條金條不要花掉,那是震亞銀行分你的。那時阿嬤也有留一些錢,我沒拿出來,拿出來又會沒有了,阿祖也沒錢了。阿嬤都沒說什麼,就待在後面,ㄇ婆就說,崧仔都放著給人養。其實不是,恁阿公的錢都被大伯公鎖住了。好加在阿嬤有留些錢,阿嬤頭殼不錯,叫阿公去市內,中興百貨那邊還是城內東亞飯店什麼的,以前都是日本人開的,都在那邊做生意,現在大興公司,還有嗎?(應該是沒有了。)..以前是新生戲院,現在也沒有了,我沒去西門町那邊,現在西門町那邊變怎樣不知道,就是西門町那一帶,全都是日本人在經營生意。
阿嬤就想到:「崧仔!去那邊買店面!」那時一間城裡的店面不用到一條,一條十兩。那時金子很大,你至少去城內買個店面,在淮南街或開封街什麼的(現在那邊南陽街,補習的),還有博愛路,從車站那邊進去整個都是日本仔,現在都空了,很便宜呢!我叫他去那邊好好的店面買一間,買完金條還有剩,他就說,好!我告訴他,不要又沒買就花掉了,我沒(都沒亂花),現在就是要回來生活,要是沒做生意也可以租人,你下面店面租人,我們可以住在二樓,這樣也有收入,他嘴裡跟我應好,金條拿了……吼……走跟飛一樣,跑來台北,二伯公常在唸,來了台北,他也不敢找二伯公。
恁阿公就把金條拿了沒去看房子,遇到他叔伯大姊,是七姑的他們不同母親的,這個叔伯大姊心腸很不好,嘴尖尖的,她老公更不好,眼睛凸凸的,早時做貿易賺錢囂張成那樣,後來貿易公司倒了。那個叔柏大姊就說:「崧仔,來啦來啦!我今天請你啦!來我家裡啦!從上海回來嘛,你來台北幹嘛」阿公就說,他帶了二條金條,吼!就怎樣勒?和他公公還有丈夫三人一起設計他,知道恁阿公這個人。阿公說:「不行啦!我要趕快買了回去,去住旅館」「不用啦,來住我們家啦!」那時因為怕二伯公不敢去住他家,在那邊每日給他設計。沒關係,金條我幫你拿來換,就這樣連續賭了一個月,都沒消息,天亮時賭、吃、吃、吃,又賭到晚上,在那邊睡個覺,吃飯又繼續賭,如果大條不方便,我幫你換小塊的。我在台南想說,他怎麼都沒消息,拿了二條金條上去,會不會被抓走了?被人打死了嗎?我那時肚子有玉芳,和生都顧好了,有時早上就牽著這兩個小孩去找我老母、舅公他們,我想了也很擔心欵,這個人拿二條金條不知道怎樣了,ㄇ婆有博杯,結果是好的,就說,爸爸安心啦!這個人還在啦!但還是擔心。二十兩的金條換到剩二兩,才想到沒錢可以輸了,才跟叔伯大姊說要回去了,那時就騙了十八兩了,就說:「好!好,你回去吧!」後來這件事情被二伯公知道了,常被拿出來說,這摳吼,被妹仔騙!回來時我很生氣,問他:「你厝有買嗎?你跑去哪了?想說你被流氓打死了!」
在條仔巷那一間你有印象嗎?就是有塌塌米那一間,我很生氣,很想給他一巴掌,完全瞴家庭責任。他也知道不對,惦惦地讓我罵,他的好處就是從來不會打我,也不會回罵,他知道自己不對,但也沒辦法。「剩這二兩,叫你好好買,我們日後生活才有保障,你要怎麼一直靠人。」我的人不是這樣,賺的錢我會守起來,但是他如果失敗我會拿出來,他是孩子的老爸呀!如果家庭沒有一個老爸、老母,生意如果失敗,我就會把厝賣掉拿錢出來,伯公看我氣成這樣,趕儘下去,想我在上海可能也都是這樣,就跑去跟阿祖講,阿祖說,淑美倌你是怎麼了,怎麼氣成這樣,我說沒有啦。我也不跟他講,老爸再怎麼講還是寵兒子,他老爸在媳婦面前絕對不會罵兒子,他老爸說,淑美倌不要吵架,我也不想說。我知道,後來又聽到二伯公講才罵他,但是他老爸沒有在媳婦面前罵他。男人最大,我也很聰明,有看紅樓夢,知道大家庭啊!

王家的開基祖與童生
後來他老爸問他,你要怎麼辦?他回答,要不然來接貿易,剩那兩塊金子拿去賣,賣了十多萬,他爸接了些老朋友做股東,那時田園光復後給伯公這樣也沒在賺,一直花到最後,也沒剩幾甲了。一股十三萬,他兩塊金子差不多賣了二十萬,台南土地銀行對面剛好一個店面租我們,在那邊開設裕豐百貨,兼做貿易,到上海買布、車線這樣走,那間百貨店,我公公取的名字,店名叫做裕豐,豐富的豐。這個是以前王家的第一個祖公啦,從唐山囝仔來,那這個柱子巷,就唐山囝仔來,這邊柱子巷的土地啊,兩個唐山人啦,老腌公婆,沒生小孩,在那邊開碾米廠,這些都是那兩個老ㄤ公婆的啦,我們這個祖公啊,十幾歲就來跟他們住,當小孩工,很努力。現在撿米舂米,人家如果要送米,都是由他一個人送,這間裕豐就賺錢啦,我們這個祖公很乖,就像他們的小孩,我們的那個開基祖公,他要回去唐山,就都給他,順便幫他娶老婆啦,做他的兒子,他們兩個才搬過去。
到了阿祖的爸爸那一代四個兄弟都是秀才,那時候的秀才耶,就在我們台南孔子廟啊,孔子廟對面那個柱子巷,有一副對聯,泮宮什麼那個啦,這個泮宮是怎樣?孔子廟那邊就大家這樣排排排,這樣排列啦,那我們這個泮宮這個門,就這樣孔子廟,讓那些官進去,考試還是什麼呢,所以我們那邊叫做柱子巷啦,你們這個伯公祖啊,就是阿祖爸爸的大哥,是童生六歲的時候喔,被人家用那個竹子轎(抬),那就這樣他坐著,縣衙的門檻很高,被人家抬轎,被人家扶轎,扶轎在鳳山那邊,皇帝派那個考試官面試,一個孩子現場寫字啦,喔,那個字漂亮,臨時這樣寫,六歲小孩喔,後來就報告到清朝的皇帝那邊,在北京啦,那皇帝再封他為童生,兒童的童,一個生,封為童生耶,這個故事恁阿祖只告訴我而已,他後來生病的時候,在中山北路三年的時候,說了這個王家開基祖的故事給我聽。我們阿祖的爸爸很勤儉又很努力,就這樣一直賺錢,做到被封為區長,那區長他再一直這樣賺,田園到幾百甲,到我們這個阿祖。

王開運任職銀行、組「文化協會」與「愛護寮」
那我們這個阿祖到後來,他就這樣,國民小學畢業,那時候我們台北日本人創辦現在的師大,師範大學的前身啦,叫做國語學校啦!恁阿祖有說,他要再來台北,要來台北就坐新公園那種火車啦,坐一陣子,現在如果沒有(火車)就下車坐轎啦,走到有車的地方,這樣來到國語學校,現在國語學校是跟蔡培火他們同學。
那他那時候已經娶妻了耶,你這個祖母,家裡也是有錢人,但是啊,太寵了,去讀日本書,說如果稍微講一下就哭,如果忘記帶她,就這樣哞,她就哭,因為她媽媽只生這個女兒,所以很寵啦、很疼,那才收丫環來,丫環有幫他生男的,偏偏她不識字又是軟弱的女人,要嫁給阿祖,所以夫妻不完滿啦。生大伯公的時候,他就說他要回來台南路竹教書,後來有一年在路竹要當鄉長,鎮長啦,回去的時候路竹要聘他當鎮長,他當一陣子後覺得不適合,才跳出來台南去大東信託,大東信託就是現在的企業銀行的前身。他頭腦很好,演講都不用擬稿,一直講下去,不曾擬稿耶,外交很強啦!應付那些日本人,不這樣的話也不能有今天啦,後來日本人一直升他,升到業務經理,當業務經理的時候,臺灣銀行把他拉過去,他在臺灣銀行做到放款經理耶,做到日本人很欣賞他。
這期間阿祖也有參與組織「文化協會」(註1)的活動(當時組織想要對抗日本人),不過他比較沒錢,去找一個台南(韓石泉)醫生提供經費,還有找蔡培火(蔡培火是我公公來台北讀現在師大前身的同學)。組織文化協會時在關帝廟中殿做事務所(好像在忠義路,還沒到成功國小),我表兄在那邊擔任書記,我才知道文化協會是我公公的組織,這是台南的知識階級,如果日本政府太野蠻,就去交涉。這也要錢,韓石泉、蔡培火是基督教的,恁阿祖不是,所以他應酬、花花的,基督教人很規距,比較不會去酒家,恁阿祖風流,他在台灣銀行、政界,也跟日本人很多接觸,日本人很多喜歡喝酒,阿祖喜歡叫女人陪酒,嘻嘻哈哈。兩人意見不合,阿祖退出,否則實在是他組織的。阿祖沒錢,他開銷好勢,剩下交際費用了,他跟日本人交際習慣,到酒家,有時看到十七、八歲,就贖身,一個好幾萬,所以一些錢開了了(花光),沒錢給文化協會經營。後來文化協會讓給韓石泉,阿祖退出,後來台灣歷史報導時,都只報導韓石泉,蔡培火,沒有恁阿祖,實在是他也有參與。
在日本時代,恁阿祖也有組織「愛護寮」(註2),專門收養乞丐、開工廠、學油漆、木工、草鞋,有個技術給他們做,讓他們有飯吃。要娶我時,阿祖整修柱仔行,也是這些乞丐擦油漆的。他們穿得很乾淨,也穿得很好,我也不知道這些是乞丐。後來聽人家講才知道,他們經過訓練,做出來的東西可以賣。阿祖對台南市很有貢獻,現在愛護寮也還在。

王開運被指派為台南州議員並負責安平港的疏濬工程
後來因為日本人很賞識阿祖,日本天皇就選他擔任台南州議員,比現在的省議員還好耶,那時候怎麼樣呢?那時候台南市跟台南縣,總共合起來叫做台南州啦,那時候的市長叫做州長,州廳長喔,天皇指名說王開運,台灣人中只有三個啦,三個,全台灣三個台灣人的州長,後來天皇指名,指名說王開運。天皇派阿祖當州議員,叫他改姓名,他不要,說我姓王就是王。
那時恁阿祖想挖安平港。以前安平港,清國時代是第一的,人說一府二鹿三艋舺,安平港就滴滴那個沙(一直積),鄭成功來時吼,就有那些沙。台南是府城,安平港和赤嵌樓(鄭成功時代,鄭芝龍海賊出生,娶日本婆,生鄭成功,在母親那長大,小時候爸爸反明朝,他不願意,結果住外公外婆家和他老母,叫他父親不要做奸臣,後來相戰,輸了,到台南來,這個赤嵌樓是荷蘭人蓋的,有一個古井,那裏出去有一條路通到安平,鄭成功帶著他媽媽、老婆。崇禎皇帝自殺時,讓他五個妃子跟鄭成功來台南,所以台南有五妃廟。崇禎皇帝有個十幾歲的女兒,他希望太監趕快帶她跑出去,他女兒哭,他說,不是父皇心狠,妳衰,出生帝王之家,今天要斬妳一隻手,讓妳破相,否則怕妳出去會被強暴,希望以後不要住在帝王之家。這個五妃聽到皇帝死了,也一起吊死,後來清朝也不敢怎樣,也是尊重她們,來時設五妃廟,設墓塚奉祀,日本人來也很尊重,廟蓋得很漂亮)。阿嬤讀高女,先生老師)都會帶我們到廟去,講這些歷史。
阿祖覺得安平港可惜(當時荷蘭、清國貿易都在安平。我們台灣一開始是被荷蘭占領,蓋領事館─憶載金城。世界名劇《蝴蝶夫人》(Madam Butterfly),敘述日本女人嫁給荷蘭領事館的人,後來荷蘭人回去,說還要回來,他的某等他,結果一去不會頭,日本某真癡情,每天站在荷蘭領事館(安平港附近)等待,等待到幾年,失望跳水死了,這故事很出名,唱歌、Soprano都有,妳如果到那裏,還可以看歷史照片。鄭成功從鹿耳門踏上來,現在留有腳印遺跡),由於安平港沙很多,船無法靠岸,安平一直衰退。阿祖就去申請,組織一個團體,由他站頭,當時議員是可以見天皇的,就做台南州的議員啦!去那邊陳情,說安平建港試看麥,宮內賞、宮內廳、天皇、總理大臣啦.才批准,說三年給你做。批准後他就請人把沙清掉。嘸哉怎樣ㄏㄧ勒沙港?嘸台南市是第二都城吶!!(因為那就是地形關係所以會有沙港,上頭的水,曾文溪嘛,沙都會送下來,那時日本說叫遠(とお)淺(あさ),就是說土滴滴來到那個,大艘船沒法度進來,只能有小艘漁船,台南那時是府城,台北還輸台南啊。結果恁阿祖就用那些錢請技師來,不停地挖那些沙,直到大艘船能進來了,但是三年後沙子又再次堆積,才放棄。你看高雄那天然港,那個港很好,花蓮也是石壁(對,.因為我們這邊沙岸嘛,那邊是石頭,不ㄧ樣。) 最好的就是高雄港,那時我們都有教地理喔,高雄港就是最好,嘸法度,到最後放棄。
那時當州議員的台灣人只有三個啦,三個,全台灣,只有三個台灣人的州長,那時候都官派的,由天皇直接派的,就恁阿祖王開運跟歐清石,跟還有一個誰?還有一個現在在彰化的人,那個名字我忘記了,就這樣,台灣的議員就三個而已。阿祖晚上就去台南的水升閣、交升閣啦,就是大間酒家啦,找那時候的藝旦啊,欸,錢也花很多,要宴會還是什麼,都去酒店,他覺得恁祖母沒讀書,什麼都不會,帶出去不好看,後來才小老婆一個娶過一個。

做花生油買賣,懷孕險涉曾文溪
開裕豐時,我也跑去那時的下林,抓豬仔在賣,我跟我老母說,我來出本,妳出工,那時還沒娶金婆,我們來養小隻豬,剛滿月比較便宜,豆ㄆㄡ和噴(餿水),餿水不用錢,豆ㄆㄡ比較貴, 還要工,那時只有煮給他們吃。我回去也幫忙煮飯,養到七、八十斤就可以賣了,我和恁外祖兩人就公家賺錢一起分,養豬養完時,三金婆就說南京的老爸沒有頭路,兩個兄弟都沒工作就要回來靠小弟吃飯,後來三金婆就說,我們來開麻油車好嗎,我說好哦!當時的花生油、麻油都是用機械做,三金婆那時剛好養了一隻豬,不時在鹽水街上蹓躂,那隻豬一次幫她生了十二隻小豬,實在是幫她賺錢的,肚子一大在街上蹓躂,大家都知道這是三金婆養的豬,四個月一次生十二隻,一年能生三次,就趕快把這些豬換來的錢拿去換金子,去大內鄉買土豆,花生啦!
我都利用這個,欸,禮拜天就不用煮給那些店員吃嘛,就這樣我是跟我三嫂到過兩次善化、大內那邊,買花生啦,那時候肚子已經有玉芳五、六個月了啦,在上海的時候五個月,回來的時候就六個月,要去那邊的時候,我都坐火車,到了善化再彎入大內鄉,去那邊跟那些農夫說,那一區一區栽土豆的,我們要看,因為要土豆仁飽,才炸得出油,那些土豆有的啊,好像沒營養,有的很小顆,那種的炸不出油,有的剝開裡面是空的,我們就跟農夫在那邊,這樣一區一區的,那農夫他就把上面那個大顆的摘下來,剝給我們看,你看我的土豆仁這麼漂亮,那個去炸一定有油,阿嬤都靜靜的啦,農夫都要騙人,要賣多一點錢啦!到後來我就這樣,那個田園,土豆旁邊的,去看旁邊的那個,比較沒有吃到營養的那個我就摘下來,摘下來我把它剝開,你說你的土豆每個都這麼大顆、這麼肥,那這個你看看,扁扁的,這個根本搾不到油,你要賣我那麼貴?我就說,我不要買,我去別區看。哇,那些農夫就想說,欸,這個台南人,喔,不會讓我們占便宜耶,他都算一簍多少錢、一簍多少錢這樣,畚箕那種一簍一簍的啦,那就這樣,照這樣摘下來,如果整個全包嘛,開價全包,所以有小顆的、大顆的都不管了啦!就這樣,一區一區,一直包、一直包,再由卡車載去鹽水啦!
鹽水港,三金婆是在鹽水港,我是在台南,我這個二嫂她是大內鄉人,她就跟她先生,跟我那個哥哥兩個人,麻油車讓她顧,這樣賣到完,一卡車啦,多少錢我再來跟他們算。那時已經晚了啦,太陽要下山了啦!妳現在啊,如果再從那個大內坐巴士到善化,有一段路,這樣回到台南就七晚八晚了。後來我那個嫂嫂就說,欸,三姑三姑,妳可以撩曾文溪嗎?我說可以啊,她就說初幾初幾,如果退潮的時候,很有趣,那時候的溪,整個嘉南溪都沒半滴水,都是石頭啦。
那個時候差不多秋天啦!玉芳在我的肚子裡五、六個月,我那個二嫂問,三姑妳有辦法撩曾文溪嗎?我說有啊。妳如果可以,就這樣再繞回去台南。喔,八、九個鐘頭,尤其晚上黑漆漆的很危險,如果在曾文溪剛好退潮,她說那要快喔,退潮的時候,要趕快,不然溪水滿的時候,風是颯颯叫,有時候會死耶,水會淹耶!我就說,會啦會啦。於是,趕快要拚,這樣穿長衣服,綁起來,鞋子脫掉,那多痛耶!鞋子只能拿著。我二嫂她內庄人比較常在撩,她在前面,我一直跟在她後面,一直撩撩撩,撩到那邊,撩到善化,從善化坐火車到台南這邊大概十五分鐘而已。那些石頭坑坑洞洞,腳底踩到長水泡耶,回來都長水泡耶!
那時候在趕路的時候不知道痛,那些油,那些土豆,再載去鹽水港,用機器榨油,那時機器是怎樣?人坐著,一台機器,人坐著這樣攪,土豆就出油,那個再給我二哥、二嫂請師傅,兩台麻油車,這樣攪,麻油很香還要過炒,土豆也要過炒一下才可以,對,這樣做,做到後來,這個大間的比較有出來,人家用那個機器什麼攪一下,一下子,後來比較沒生意了,才收起來。

大女兒玉芳出生
在那個店面賺滿多錢的,那時阿嬤想說回來了,沒事情做,我店裡租在那邊,後面就舖個草蓆,我們母子就在那邊。日時都我在煮飯,煮給那些店員吃,差不多有二十個人,阿祖中午時會一起來吃。正月三十一,生大女兒玉芳,在裕豐裡面生的,生的那時候,我的老公自己去上海,跟他哥哥去上海辦貨啦,也是沒人在。但是阿嬤那時候都很堅強啦,隔壁也有一個林太太,復生藥局那個先生娘,就是我的房東,很幫忙,很疼我啦!我生玉芳的時候啊,剛好是天公生,天氣冷小孩出生哭一整個晚上,因為怎樣,不夠溫暖。
那時只有在店的後面店的後面隨便這樣板子釘一釘、舖一張蓆子,釘一個櫥子,東西都放在裡面,也沒有什麼。他們那些店員,大的男生就在店的後面間要給店員休息的,這樣這兩個就睡在那裡,我再睡那邊。在那邊生玉芳,那天啊!剛好很冷,他妹妹的大伯母是二房東,他先生在隔壁開藥店,她分一間給我們當作店面出租,我對她很尊重很好,她這樣很照顧。那天她看妳說唉,看妳說這樣,唉呦!要生了,那一天找不到產婆啦!這個三伯婆七伯他婆婆說,我要生時,叫我不可以叫別人,她讀產婆的。那天就留一個車伕,他那個兒子叫長生,他爸爸在幫阿公托車,晚上在那邊睡覺,因為沒半個人,就住在這邊,跟富生、和生在那邊睡,因為我如果要生的時候,他可以去給我叫產婆。那個長生很乖,十八歲而已,對我很好很好。這個三伯婆說,妳不可以叫別人喔!這樣我就真的沒有叫別人。
那一天要生的時候,那個長生騎腳踏車趕快去敲門,他的醫院在上帝廟的醫院前面,住家在後面,也沒有鐘也沒有鈴,在那邊一直敲,敲到門快要破掉,他就在後面棟,整棟房是長型的,前面是醫院,後面通天公廟上帝廟,我不知道,叫不來沒有辦法。喔,糟糕!我就生孩子,我都這樣走路、買菜、煮飯,沒有一刻休息,一天二十多個人要吃飯,連恁阿祖也來吃,恁伯公啦什麼人,唉呦,連這個十一叔公也都一起來吃。這樣每天早上我跟隔壁的房東太太一起去大菜市場,我肚子這麼大一個也都拿兩個大袋子從大菜市場走回來。最後要生時產婆也叫來不及,一切只能靠自己準備,自己把玉芳生下來,後來產婆才到,幫我剪臍帶。

二八營救穗雲生局長一家
玉芳滿月,剛好二二八發生啦,那實在不是說這些台灣人在造反,是延平北路,現在的義美,一個老阿婆的攤子,外省人來了,本來是大家都很歡迎,那個外省人啊,公賣局的人,喔,很兇,就假裝要跟她買洋菸嘛,那個菸攤的阿婆就跟他說,這個洋菸啊,要買,很貴啦,買這個黑市的洋菸很貴。他不要啦,他要我們台灣的香蕉菸,叫做香蕉牌,也不錯,那個外省人一直不肯啦。一直要跟她買洋菸嘛,那個阿婆一直跟他說……。玉芳就是二二八那年生的,二二八就發生了嘛!
那發生二二八了,實在是流氓,這樣打,流氓是打這些外省人,就北部的流氓一直傳,傳到新竹啦、台中啦、台南啦、高雄啦,全省的流氓,這是流氓打外省人啦,不是我們本省人啦,都這樣喔,拿著武士刀,到後來這個台南市長,那些市長什麼的,都是他們派的,外省人國民黨他們派的,就報告說台灣人在造反,阿祖那時候在開南郡運輸,有一個託我們運鹽的外省東家,鹽務局長叫做說穗雲生啦,這個是一個很有涵養的人,他太太也很好,人家這樣打外省人的時候,阿祖就叫我去,那時候因為怎樣?我的公公,剩下的那些女人又不會,我就趕緊躲到法院的宿舍,帶他這個太太,跟兩個孩子,兩個小孩,一個還小,要抱著,另外一個會走,我就趕緊,看這個情勢不對,怕他們被那些流氓打,就趕緊把他們帶回柱子巷,去那邊住一個禮拜。所以這個先生啊,對我很感謝,他太太就這樣感謝的,跟我成為好朋友啦,在那邊住一個禮拜,也沒人在打人,我再把她帶回宿舍,最後她跟我做朋友,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對了。

二二八眼見湯德章遭槍殺悲劇
那這個二二八就怎樣呢?打一打,到後來十幾天的時候,南京那邊的軍隊來了啦,軍隊來的時候,流氓就大家跑,流氓大家拍拍屁股就跑了。跑了之後,這個陳儀,那時候陳儀在當省長,台南有一個福州仔去中央報告說,是台灣人在造反,蔣介石很生氣就對了啦,說你們台灣人這麼……他(國民黨)現在是爭辯說沒有啦,沒有說這個,那實在是有說。他說,台灣人在造反?好,你那麼好狗命,他那時候還沒來耶!那麼,台灣人好好好,台灣人這些優秀有知識的都抓起來,讓他們剩下那些沒知識的。那實在是一些道山、這些市長,跟這個陳儀,明明知道那是流氓在打,拿武士刀,就下令把知識階級整個抓起來,把他們打死,台灣人就沒辦法了。有的比較知道比較……像許世嫻(富生太太的姑姑)跑去躲在人家廁所躲了七天,就沒被抓走啦!
很可憐就是那個湯德章(註3),他就當台南市的警察局長,就是在那個柱子巷,所以我們看過,那個湯德章的是爸爸是日本人,媽媽是台灣人,湯德章是在台灣出生、台灣長大。到後來他爸爸也是,像是被他媽媽招贅的,就改姓湯,他爸爸叫阪口。後來他爸爸就想說,娶台灣老婆不回去,就改姓湯,生了這個湯德章。這個湯德章,喔,一表人才又會讀書,他就去考警官學校,一直培養,一直考一直考,考到那時候台南市的警察局長啦!人家那個是考的耶。就這樣把他抓走耶。湯德章說,我又不是。他被叫日本人啦,漢奸啦,就寫他說,阪口,他說我姓湯,我爸爸在台灣被害,我爸爸是你們台灣害死。說不通,要把他槍殺耶!可憐啊!這樣抓去,把他槍殺就是。
這個孔子廟過來,我們當時叫台南州廳啦!那邊中正路過去,有一個台灣人叫做石像的公園(註4),那個公園就是怎樣?日本的第四任總督,叫做兒源裕太郎,那個公園就是紀念日本第四代的總督兒玉源太郎,台灣人都叫石像的公園。就把他抓到那邊,那邊大樹很多啦,槍殺、砍頭。那些兵這樣把他綁著,插那個牌子,湯德章不肯坐、不肯跪,一直站著,我們……唉唷,看到這樣實在是真的,唉唷!他媽媽啊,一個媽媽七十多歲了耶,跟他老婆,他老婆早就跑到腿軟走不動用爬的,他媽媽也是這樣一直爬。他媽媽比較厲害,一邊爬一邊哭,沿路這樣哭。(他們)把他用那種卡車載著,把他插牌子。我們為什麼有看到?從店門口那個玻璃縫,再自己做一個木柴的,颱風的時候,喔!我們都整個弄起來,就這樣,從門縫這樣看。哎唷!整條這樣中正路,他站在那邊啦,就躲在那邊看,看他媽媽這樣哭這樣爬,那麼老了這樣爬,那他老婆這樣爬,還沒爬到石像耶!剛剛快要到石像,才說很殘忍。踢他叫他跪,要被槍殺,湯德章不肯跪就是。喔!好幾個兵踢他,他體格又壯,他是警察局長,不要,不肯跪,他不跪。
到後來他老婆剛爬到這個石像要進去的時候,聽到槍聲,砰、砰、砰,這樣三聲啦,他老婆就暈倒了,他媽媽剛爬到我們門口,喔!他媽媽也暈倒,看有多可憐,很殘忍就對了,不讓她們看,最後一面也不讓她們看。那還不要緊喔,那個屍體被示眾,給眾人看,說給你們這些愛看的人的看。我就不敢看,那時候整條街,中正路,像死城一樣,沒人敢開門。還有林茂生,是我們的教授耶,日本時代是清代的教授耶,光復之後他好像也有去台大還是什麼,學者嘛很出名,他也被抓走耶,布袋把他蓋著,把他綁著,不知道丟到基隆港還是高雄港。到二二八,現在說沒有,殘忍啦!有啦!那都不敢說。

王開運二二八被捕與被救的經過
那恁阿祖那時候,都在我的店裡,裕豐啦,我們那邊的店,離這個我們祖厝柱子巷有一段路,恁阿祖都早上的時候就來,中午都在那邊吃飯,軍隊就開到我們巷子內啦!那時候伯母跟歐巴桑他們,十嬸他們大家,想一想說不要跟軍隊報告,就跟軍隊說,沒有王開運啦!剛開始是抓錯了,人家跟他說王開運住在孔子廟,就去抓孔子廟那個顧廟的啦。他弟弟在當畫家,姓方的,就把他抓走,抓走之後,他弟弟聽到後說,我哥哥怎麼會那個?他弟弟就跑去警備總司令說,我哥哥又不識字,只是在顧廟的而已,後來警備總司令才跟他說,是要抓王開運啦!方仔才說,王開運就在我們柱子巷對面巷子裡,警備總司令說不然你帶我們去。
那時候就硬跟他說,人不在,就出去,不知道去哪裡,去哪裡不知道。對方找不到,柱子巷那些女人,憨憨的,大家沒知識,想也知道,許世嫻都知道去躲,躲如果閃過就好,閃到這個事情可以的時候再出去。但他們報告說,在土地銀行對面裕豐的店,就那個方仔,他們又叫這個方仔帶路,他弟弟帶路,來剛好,我們剛好去菜市場買菜。來了之後說,王開運、王開運,王開運在嗎?王開運是什麼人啦,剛好你阿祖在那邊,跟他說我我我,他也不知道說是要來抓他的,我我我,那要請你上車,哇!死了,我一看,那個卡車上,那些兵都拿槍配刀,就載走了,不知道到哪裡去,喔,沒回來,找不到。
嗯,那時候就被抓到警備總司令,台南隨時在抓。喔!這樣,阿嬤、大家一直急,煩惱啦,阿祖已經被抓走了。我兄嫂的弟弟,也是台南市的名醫蘇國糧先生,動用各種關係想要打聽阿祖的下落,但都找不到。還好我的弟弟考進台南監獄做看守,就這麼剛好就在台南監獄看到阿祖,當時阿祖剛被警備總司令送去台南監獄準備要判刑了,是被判最重刑死刑。可憐阿祖年事已高,關在監獄裡一、兩個月不見天日,又得知被判死刑,整個人都瘦得不成人形。我弟弟都差點認不出來他那位行如槁木的老頭就是平時意氣風發的王開運先生。後來我小弟藉機接近他,詢問他是否就是王開運,這才確定阿祖的確被關在台南監獄沒錯。
還好我兄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名醫蘇國糧先生,剛好為警備總司令的兒子看診,於是就向警備總司令的夫人求情,說阿祖根本也不熱中政治,只不過掛了(臺南工商業界組織工會)中央會長這個名號,就不分青紅皂白的被抓走判刑,實在很冤枉,夫人聽了也幫阿祖向總司令說項,後來穗雲生先生聽到阿祖被關起來即將判刑,也慷慨伸出援手,出面向總司令擔保,以他們身家保證阿祖絕不是漢奸,又加上總司令夫人幫我們說情,這才放阿祖返家與我們團聚。阿祖被放出來之後對政治非常懼怕,完全不敢提及二二八半句話,也慢慢淡出交際圈,當時和阿祖同期被抓,關在阿祖隔壁牢房的一位先生就是受不了獄裡的嚴刑拷打,最後爆發嚴重的肝炎而逝世。




註1. 二○年代的台灣人抗日解放運動,台灣文化協會成立大會在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七日,特別選定由將會較少受到日警干擾西方人開設的天主教台北雙連靜修女學校舉行。到會者有醫學專門學校、師範學校、商工學校、工業學校等學生及島內知識份子共三百餘人。大會進行順利當場推舉霧峰林獻堂為總理,蔣渭水為專務理事,又有理事四十一人,評議員四十四人,並設本部於台北。這是第一個島內台灣人非武裝抗日民族運動的結社團體。文化協會會員從當初就以各階層的台灣人來參加。包括農民、勞動者、學生、上班族、醫師、律師、地主、資產家,甚至有不少的御用紳士也參加在內,均為同一目標而築成統一戰線。創立大會時全員總數有一千○二十二人,其中,醫專學生四十九人,中央研究所農業部學生(後來的高等農林學生)三十人,台北師範學生一百三十六人,台北工業學生三人,台中商業學生六十六人,這些學生積極份子都在會中起了骨幹作用。文化協會經常宣揚「…我們應喚起漢民族的民族自覺,把台灣作為我們的台灣,自行統治,團結一致,排除屈辱站起來。…」

註2. 愛護寮是日治時代設立的遊民收容所,或稱乞丐寮,位在今天鹽水鎮立圖書館側門處。昭和九年,大約是民國廿三年間,鹽水地區因流行霍亂,街役所(鎮公所)於是留用愛護寮設置隔離所,由壯丁團負責看守,以免疫情擴大;壯丁們手持的是環境消毒用的噴藥。

註3. 湯德章 19 歲時通過巡查(警察)考試,後來又通過普通文官考試,回台南市開山派出所擔任次席巡查。兩年後調任派出所主管。27歲時升任局長級警官,後被派往廣東擔任警察顧問。32歲時因為警界不容台籍人士派任獨當一面之主管,遂辭職赴東京深造,36歲時通過日本高等文官司法及格、行政及格,後回台在台南執行律師職務。1945 年被推任台南市南區區長,不久台南霍亂流行,湯德章要求立即實施消毒隔離,並打預防針。但上司以霍亂在中國司空見慣不為所動,湯德章乃憤辭區長職務。隔年當選為台灣省參議會後補參議員,並被選為「台南市人民自由保障委員會」主任委員。 1947年 228 事件發生後,他被推任為「228 處理委員會台南市分會」治安組長。3 月初,以平亂名義進入台灣的國民革命軍 21 師軍隊進入台南,3 月13 日因為瘧疾臥病在床的湯德章以叛亂罪名被該軍殺害於民生綠園,死後曝屍三日。在隨後的高等法院宣判中,湯被判無罪。 湯德章律師一生以做為台灣人為榮。他的父親是日本人,與台灣女子湯玉生了一女二男。因當時在台為官的日本人忌諱與台灣人結婚,所以德章與其姐、弟都從母姓。 1915 年(大正四年)湯德章八歲時,發生焦吧哖事件,余清芳、江定率領民眾夜襲南莊官吏警察派出所,燒燬建築物,湯父遇害,同時被殺死的警察共 20 人,湯在事件中被派出所工友黃木貴背負救出。

註4. 日治時期叫「大正公園」。後來為紀念台灣的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從義大利訂製大理石像矗立在此地,改稱「兒玉壽像園」。1945年3月1日總督石像毀於「台南大爆擊」的美機轟炸中。 二次大戰結束,更名為民生綠園,改立孫中山先生的銅像。1998 年 2 月 28 日為了紀念 228 事件的受難者湯德章律師,又改名為「湯德章紀念公園」。

上海 (五)

大意:二伯公看到日本戰敗撤退,便將銀行的錢分紅,叫阿公自己買一棟房子住(位於吉祥路),後與陳小姐的爸爸合買一棟公寓,成為上、下樓的鄰居。大東亞戰爭結束後,國民黨接收了震亞銀行,當時士兵毫無紀律,持槍闖進阿嬤的家想要硬搶房子,幸虧阿嬤機智搬出張錫其將軍的名號化解危機。光復後,阿公本想可以繼續待在上海享福,但二兒子和生出疹很嚴重,幸虧陳小姐介紹一位上海醫師治療和生,只不過醫師收金子當診療費。而震亞銀行被國民黨接收後,阿公才看破無法久留,且阿公的朋友施文雄向銀行借了十萬後就跑回台灣,阿公身無分文,只能向阿嬤求助。

上海吉祥路的房子
還好二伯公聰明,一開始看到日本人要回去時,就想說要把所有賺得錢(分一分),二伯公才逼阿公去買在北四川路、吉祥路那邊的房子,最後會去買這間是因為銀行有賺錢,分到金條。恁阿公分到兩條啦!兩條就是二十兩,一條十兩,二伯公就很生氣!崧啊常常沒想到要買厝!沒想到要揹家庭(責任)!常常住二伯公的厝,不是二伯公當酸啦!是二伯公想要他有責任感!「去給我買!」吼,他才沒辦法,這兩條金條二十兩,和陳鶴凌均分,二十兩整間可以買啦!所以乖乖鼻子摸了,買了這間,在這間差不多住三年而已,住一年就光復了,第二年就回來台灣。阿公的錢其實可以買一樓和三樓,但他不要,要拿來養查某,二伯公逼他呀,他沒辦法,才買了一樓,那時用了兩條金條,阿嬤這邊才趕快帶著孩子住到那裡,和生那時差不多三歲,那邊近外灘,有時假日叫他帶小孩去外灘那邊,兒子有時需要老爸呀,他說你怎麼這樣說,「我小時候出去到學校時,老爸都還在和細姨睡,回來時老爸也應酬到晚晚,怎麼沒變壞孩子?」我聽了實在很氣。

國民黨接收震亞銀行
後來國民黨接收銀行,一開始上海放了七天七夜的炮,歡迎國民黨來。其實銀行的業務也都有繼續在做,是二伯公請台灣人集資,請一個他們在地的人才可以出來,叫做陳亞夫,他有學問,做人也不錯,二伯公請他擔任董事長,二伯公擔任總經理,我老公是經理啦,後來多可憐吶!那時銀行的董事長陳亞夫是二伯公特別聘請的,被當成漢奸在上海外灘那邊被槍殺了!還對他鞭屍,國民黨這點做得太過頭了。當時是汪精衛政府,汪精衛死了,換成他老婆,他老婆不好,叫做陳璧君,和他舅子起來成立偽政府,他這老婆壞腳肖,汪精衛很怕她,汪精衛人是不錯,他從國民黨退出就是想要救全國的人,因為如果被日本政府占去會更悽慘,至少有一個偽政府踩著可以和他們談判。銀行整個被接收走了,現在國民黨過來被共產黨接收,如果你們現在去上海,就在那個大馬路、還是二馬路那邊,叫震亞銀行。那時看上海的火車頭會嚇死人,米都放在布袋,還要背小孩,叫跑單幫,這樣賺錢,但是可憐啊,我曾去過上海火車頭,那時火車都擠到上不去,有人硬扳在門邊,就有人拿鞭子抽,等到火車開快了,人就摔下來,有的還摔死。好殘忍、好可憐,可能國民黨上面都不知道吧,都是這些高幹亂來,我那時實在很想回來台灣。最後銀行也被接收了,二伯公也沒辦法保陳亞夫,他老婆也很可憐,哭成這樣,沒辦法,沒錢可以買通啊!所以,阿嬤說我們生在台灣,台灣就是我們的根。

機智應對化解屋子被強佔的危機
那時我在家裡不知道,有一個國民黨骯髒兵就來我們房子,那些兵就來家裡了,槍與刀掛背著說,欵!你們是台灣人!漢奸!妳這間房子我們要接收,我就說,你要接收,我們是台灣人沒錯,雖被日本人統治,但現在回到中國是回歸祖國,你現在用什麼理由要接收。他就說,不是!被日本人統治過就是漢奸,沒錯!我說,瞴猜(可惜)我們這樣歡迎你們,你們也不承認,說我們是漢奸漢奸!我那時頭腦很好,阿公比較沒膽!都躲在揚子飯店。他說,妳房子裡面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帶走,我們一律要接收,我頭腦就轉得很快,我想到二伯公在台南一中的一個同學,是王俐容阿嬤那邊的親戚,叫做張錫其,二伯公常說,那張錫其現在做到少將,我就想到那個人。我就說,好!你要接收可以,麻煩你寫一個單子,寫下你們是什麼單位的,你們知道張錫其將軍嗎?他們就說,吼,那是一隻(第一)的!!我說,一隻是什麼。他說,那少將現在很紅。我問他們知道張錫其是哪裡人嗎?他們說,不知道。我說,張錫其就是正港的台灣人,而且還是我們的親戚,那時他們臉色就變了。我就說,你要接收,麻煩幫我寫一下你們是哪一個機關,哪一個部隊和組,否則你要拿我們東西,我們一樣也不讓你們拿,張錫其如果問我們,怎麼會沒房子,我才可以交代是誰拿走的……你們寫了單子順便簽名,要不然印手印也沒關係。他們就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說,不要緊不要緊!到最後六個人帶了就跑,我也沒說給阿公聽,到阿公死了我也沒讓他知道,怕削他的面子啦!我老母也不知道,舅公也都不知,我這個人很理解,想說告訴後頭厝,母親都這麼老了,想說我嫁到那邊享福,說了也是讓她擔心。

和生出疹,金條求醫
那時國民黨很忙,沒時間管下面的人,阿公就說他不回來,要待在那邊找工作繼續享受,我是很想回來,到尾這兩個小孩生病,日本醫生回去了,那個陳小姐一直帶我去找醫生,到最後找到一個上海人讀到日本醫科大學回去就很慶 (紅)!他不收錢,要收金子,哇!一次要一錢金子耶!和生那個頭上那一粒發得很嚴重。吼,不曉得阿嬤帶這兩個小孩怎麼這樣,大兒子就被人家傳染到小兒麻痺,花了多錢,還好當時有找到日本的里(さと)見(み)博士,把富生治好,那時他們要被遣返時,他還告訴我要我保重。我不讓他有自卑感.跌倒了起來拍一拍繼續走,所以富生性情比和生好,每一樣事情都笑笑的,很溫順,對人對事也都體貼同情,度量也大,這就是阿嬤的教育。二兒子生那個也花了我很多金條,有人就笑他叫洋(融化)金條,那叫出麻疹,發熱就發出來了,我做人老母辛苦都沒關係,既然生了就要好好教育。
陳小姐很幫忙,有一日我老公偷偷摸摸回來,他回來就是因為震亞銀行決定要被收走了。銀行分了很多金條給他,都被他花完了,阿公就回來,看到兩個孩子就問,怎麼了,因為他們出麻疹,臉上紅紅一點一點的,最後要消時,就紅紅一點一點的,以前一世人一定要出一遍,還有水珠和豬頭皮,沒顧好就是死。這肚子會很熱,我就去買冬瓜煮給他喝,有人出到眼睛都瞎了,和生就是這樣,沒醫就會死,現在有麻疹的藥了,當時沒有……還有水痘和豬頭皮,顧得不好會死掉,要不然就是失明。阿公就一直問怎麼了,我只有瞪他,不想理他,陳小姐才跟他說,王先生呀!你兩個小孩都出麻疹好可憐,王太太好可憐都沒人幫助,我帶他去看的那位日本醫生已經回去了。

分到的金條賠大半
後來我就不應,他也頭低低不好意思,最後才說震亞銀行被國民黨收走了,我們也是回到祖國,但他們還是收走了,貪啦!好加在二伯公頭腦很好,最後有用銀行賣的大家分金條,但我不是跟恁說,阿公拿十萬借那個施文雄,然後他跑了,他一拿到錢就飛回台灣了。我就想說,這個施文雄眼睛很大又突、又兇,臉又四角四角,脖子又短,一看就知道是壞人。你不能交這個,阿公就說,我的朋友妳都說是壞人,不信我。結果,回來跟我說十萬還不出來,他花到沒錢,阿公回來才跟我說。我只罵了他兩句,也實在是無力說了,能怎麼辦?孩子的父親,我的夫婿啊!我那時還有二萬元,我就說,你那二萬先拿去還,二萬還了還有八萬啊!!到最後,林副總不給恁阿公,那時阿公他的份應該可以拿到十條金條,林副總說:「小王啊!你這十萬元的帳才還了二萬,還有八萬,我幫你賭起來。」所以拿二條給他(吼一萬一條!)他就回來說,震亞銀行已經收起來,沒工作了,我就說:「你不是愛待在這邊嗎?變瞴輪(沒辦法)了啦!人家上海人會要你外地人在這邊賺錢嗎?甭啦!人家可奸巧!」他說現在沒工作,就剩這兩條金條,阿嬤如果靠他穩當死,我自己賺,自己負責任,我守錢也知道人一生要是沒有錢很可憐,我自己存自己用,我說:「那二條金條你再拿去養女人啊!!去啊!」你不用回來,現在光復後有船,我自己可以回去,我不是在這邊讓你作弄的,你去和你杭州的……後來別人跟我說的,說那個杭州的和二姑婆同臉,二姑婆叫秀娟,他也把她叫秀娟啦,「你去找她呀!她年輕又會陪你啊!」他跟我說了一句:「金(かね)のきれめが 縁(えん)のきれめ」這就是指,要是沒錢,緣就斷了,女人就跑掉了,女人是在看你的錢,不是看你的人。
震亞銀行被國民黨接收了,接收之後說,台灣人不能在那邊開銀行,被說成是漢奸,不過好像也說成特別恩准,說你們的生意我們收起來啦!想要在上海吃頭路,誰要請?那時上海人就算跟你再好,稱兄道弟地和你做生意,也是不會請你的!到尾他們就鼻子一摸回來,然後就回來了,等船期,那時都只有船而已,等的時候,我拿錢出來維持生活,我們台灣人沒辦法賣厝,人家不跟你買呀!那時吃飽要緊,房子不值錢了,他就說,鶴凌兄啊,要不然你就一半,我這一半賣你,他心裡有數了,到尾也沒有人要買啊。船期也要到了,期間都是阿嬤賺錢生活,但是我的錢不能再拿給阿公融掉了,融完就當乞丐了.我知道他這壞習慣,到尾他沒辦法呀。陳鶴凌不睬他呀!他才沒辦法,才說要回來台灣,拜託你幫我賣,賣了後再把錢寄來台灣,頭殼很單純。鶴凌就說好,說好了之後,阿公就把所有權狀、地契什麼都交給他,有夠傻!我們那時應該把所有權狀拿回來,沒有所有權狀,他也只能有一塊地,賣完錢再寄回來台灣給我,竟然有人單純成這樣!

上海 (四)

大意:因要躲避阿公被日本政府徵調作軍伕,二伯公將震亞銀行俱樂部七樓借給阿嬤他們住,因為震亞銀行位於租界處,日本兵無法搜查。搬到震亞銀行俱樂部後,阿公仍然玩性不改,他的一位朋友施文雄別有居心,牽了一個舞女給阿公,阿嬤心灰意冷,萌生自殺的念頭,後因對小孩的責任感使然而作罷,後來徐應清提議和地下錢莊交易來賺錢,並將賺得的錢與阿嬤分紅。

逃跑的通譯兵
有一日,日本人要調阿公去做通譯,因為直直打,台灣人(的語言)才會通中文與日文,阿公被他們徵調,二伯公就趕緊去領事館,他和當時島田的副領事很好,跟他說,我這小弟被調去當通譯!他還有兩個囡仔!日本人就說:「好啦!」叫他去報到,頭去剃起來!那時日本仔到揚子幫,中國兵都躲在那邊,要台灣人通譯。韓國人要是會說國語啦!暫時都是他們的國民,島田說:「你報到一樣來報到!報到時喔,叫你小弟要逃!」逃過租界後,二伯公和二伯婆才說他們很好。因為那時沒厝,二伯公當時組織台灣人開這間震亞銀行,就在現在北四川路橋過去,不知是在大馬路,那時有分大馬路、二馬路,在九江路口,招台灣人來投資。二伯公總經理,他把大家約出來,因為二伯公唸帝國大學,日本人大臣都和他很好,他趕緊聘請中國人,要中國人做董事長,聘請陳亞夫做董事長、林坤中做副總,阿公做經理,那月薪不錯!二伯公就在那時,震亞銀行在九江路,現在那間叫(新空)大樓,在那邊租俱樂部,讓員工中午時打乒乓,二伯公才租兩間,那邊給員工,這邊給我們住,七樓給我們住,才跑去躲在那邊。哇!隔日日本仔就說:「啊這一家怎麼就不見!」不敢讓他們知道,後來日本仔就放棄啦,我們就躲著裝做中國籍,那時他們中國籍的戶籍就馬馬虎虎,所以兩個囡仔我就學人家做那個長衫、跟刺(做)布鞋,裝做中國籍小孩,不敢過來租界,怕被抓到,那個島田就很好,就搓一搓讓它不見。其實島田他知道,就在那邊住,那兩個學生我還是讓他們唸醫學院,就跟我們在那邊,就在廳裡地板睡。

舉目無親的上海生涯
恁阿公還是照常,越糟!進這個公司,我老公在台南一中的同學施文雄、台灣人,他看恁阿公在銀行做業務部經理,想要弁他。那個有計劃,想要騙阿公的錢,就牽了一個杭州舞女給他,跑去共同租借那邊的揚子飯店開房間,所有吃住都是阿公出,和一些壞朋友在那邊,日時打麻將。有一次三個月不曾回來,我跟他說:「你如果沒拿錢,錢是拿合合啦!就讓你餓不死!囡仔破病都沒在管。」那時阿嬤自己對人好,人家幫我,拿去錢換錢,有賺一些,才能生活,要不小孩生病多跟他拿一些。他說:「妳世間最笨!妳有錢不會花!」他知道我有在做。「妳如果錢開開(花一花),囡仔就不會破病。」我說:「你在說啥傻話,死都會勒!!不會破病?!」他也不會壞嘴罵我,但是他就一樣一摳吊兒啷噹,壞朋友就要分他的錢,就隨他出去。
有一次大概三個月,他不敢回來,叫銀行工友拿錢給我,有一次我很氣!想說要去銀行給他鬧,也嘸好!阿嬤修養不錯,鬧的話對二伯公和林副總也不好,我很氣!三個月,在那邊如果從銀行走到厝裡,就像從這邊松江路新起的那條,五家隔壁那邊而已,這樣你也不回來看一下!要不然兩個小孩你也……那時和生才一歲,富生是三歲,兩個小孩也才剛會走,上海又冷,就(氣喘)啦!叫工友拿錢來,我想說來到這邊了,交通被截斷,不知道可不可以回來台灣,台灣的父母怎樣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在那邊也沒親人,二伯公、二伯婆是王家,我也對他們很尊重不敢怎樣,也不敢讓二伯婆知道,她自己很多囡仔,也一大堆,也不敢讓她知道,但是二伯公知道阿公愛玩,每次都被二伯公抓回來。
想一想,我自己哭,一哭就爬到窗上,這邊房間喔,隔壁廚房,廚房面向大路面,那個窗子,最高七樓啦,有電梯,電梯到十二點就沒開,要用爬的,我坐在那想自殺,想說不能回來,這一摳(阿公)又去碰到壞朋友,要逃走啊!沒有日本籍,那時還沒和平,沒有日本籍裝中國人,不能回來台灣,船也沒有,什麼都沒有,交通攏總……在那邊永遠做中國人,尪婿又沒責任、愛玩,要不然那時阿嬤自己有在做外匯,他也知道!我就想,唉,人生沒趣味啦!今天我老爸給我這樣……被我公公騙啦!說他兒子很乖,在上海做生意多怎樣,被帶來這邊舉目無親!沒一個親人,嫁一個夫婿這種,壞朋友這樣花天酒地,賺來的錢都用完了。那時有自己去換錢、換美金,就想一想死,籍嘸了(日本籍憮了)唉,沒法回來,(沒法度回來台灣),永遠都做這邊上海人。看到這些上海人花天酒地,我看了很難過,恁阿公又愛做上海人,沒回來他最高興,他想說永遠住在那邊可以這麼享受啦!我想想了然啦!不如死啦!那時沒考慮這兩個小孩,就廚房一張椅子,踩上去就窗子,兩隻腳放在外面,坐在窗上,在那邊哭。
我就把廚房的窗子打開,拿椅子爬上窗邊,把腳伸出去坐著,在那邊一邊想一邊哭,想著離開台灣,被老公帶來這裡,沒法回去,要怎辦也不知道,舉目無親。一個人在那邊,不知道這樣瘋舞女,被壞朋友帶壞,恁阿公喔,人是很好,也很聰明,他沒有讀多少書,但妳看他銀行的事務都會,聰明,二伯公要做什麼事情,都是他去做過級課長,賺錢也不憨慢賺,實在都是被這些壞朋友……我吳淑美家庭觀念很重,孩子都生了,就要把他教到好,和你不一樣!因為你不想揹這家庭,愛玩,但我家庭觀念很重,所以我們兩個實在根本不合,乾脆離婚。你現在如果應不出來,我給你三日考慮,看你要怎樣,後來他想一想,隔早就說我不敢了,不會再吵了。我說,好!那就原諒你,但沒多久又再來了……都不敢讓我知道,二伯公看到他離開銀行又沒回來,就跟我說,妳崧仔又在外面亂來了!到尾我想一想實在……如果不是因為交通斷絕,我很想把小孩帶回來。
最後想一想乾脆死好了,嫁給這個沒意義啦,說好沒一個月又亂來,本來想要跳下去了,但轉頭看到床邊的兩個小孩在睡覺,那時大概是十二點多一點,兩個小孩在睡。一個三歲,一個才剛會走,如果他們的母親死了,跟著老爸不就在上海做兩個小乞丐了嗎?老爸沒責任!你有吃沒吃隨便丟給你,才覺得不忍心,不能死!自殺是傻子!腳才伸進來……

冒險交易黑市貨幣
後來有人報我換銀票、買金子,不夠錢先跟人借,這樣賺錢,啊那兩個我收養的醫學院的(徐應清等),很會唸書,這是二丈公的遠房,光復後有一個還報恩呢!這兩個學生睡在客廳也不知道我要自殺,有一天那個姓徐的說他要來跑,把上海的錢拿去市州廳換,那邊叫中集啦。上海這邊叫中集,廈門廣東叫南集,市州再過叫北集了,我拿去那邊換!可以賺上海的五倍,內桑,妳出錢就好,不用跑,我們兩個跑就好。我說,但日本人抓去是槍殺喔!我不敢做這事情。他說,內桑,不用怕,我們跑一趟就賺上海的五倍,能跑個兩、三趟就很好了了!!我們醫學院的制服穿著,背著登山袋,裡面放衫褲,中間放銀票,這樣賺了幾十萬,要過橋時就和士兵閒聊!問去哪裡,就說要去登山,但是莊仔沒膽,如果在那邊皮皮挫……他說不會啦,叫他不要說話,跟著我的動作就好!就真的這樣過了! 我人很有良心,資本我出,一人賺了一萬五,我分每個人五千,他們兩個醫學院剩一學期而已,學費可以自己出了。